大黑的幸福（小说连载，恢复更新）

刘一民

       我躺在山坡上，仰望着夜空。

       月朗星稀，天上的云很少，在月光的映衬下，很淡很近的，眨着眼的星星看上去也很亲切。我居然看到了一颗星星缓缓地走。哦，那是卫星！村长说的。他还说人造卫星真神了，是大科学家发明出来，用火箭带上天的。在夜里，很安静的情况下，如果离得很近，还能听到卫星在唱歌：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在夜里，我看过许多次的卫星，就常跑到村子里最高的山上安静地去听，一次没听到卫星唱歌。但村长的话我还是信的，觉得总有一次能听到，而且，我还会大声地对卫星上的人说话，对他们说：我最敬仰毛主席，《东方红》的歌我也会唱。

      很快，我看到了一颗流星，在空中一划而过。王六说：那叫扫把星，看到的人是要倒霉的。以前，我只要一看到它就会立即闭眼祈祷，但今天我居然很认真地看，感觉流星划过夜空拖着的长尾巴很美。

     这么好看，怎么会倒霉呢？

     我大脑继续在神游，忽然想到了一个很重大的问题，一下子急切起来，就想立即知道答案，但在这个深更半夜里，该去找谁啊。

     找王六！对，除了周二日，就他最聪明了，他没事时经常看书，各种各样的都看，有时说出来的话村里的人都听不懂，越是不懂我越觉得他有学问。尽管他显得越有学问我就越讨厌他，但关键时刻还得看他的

     好，我现在就去弄醒他。

刘一民

       王六的家在村机耕路的一侧，类似厕所的两间破屋，大门是两块长木板加一个插闩。所以他家的门不能推，一推就会迎面而倒，只能两手提着往一边移动。

       我把门移开，闻到扑鼻的酒气、汗臭和各种刺鼻的恶心气味，这里永远是苍蝇、臭虫的天堂。墙上挂着从联防队带回的那一套制服，这是他出门做人的唯一精贵，命一般地保管着，只在一些很庄重的场合才穿。

       在月光的掩映下，王六的睡相无比地狰狞丑陋，瘦猴的身材卷缩成一团埋在被窝里，搭配得很不协调的面相，总令人想到汉奸、小瘪三，以及动物里猥琐的小老鼠等等。不时爆发的鼾声更是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以前，我说谁要是做了他老婆至少会短寿十年，每一夜都在煎熬受酷刑啊。

       我很熟练地把两个手指夹住他的鼻孔，看着他难受，舞动着双手，再睁开惺忪的眼睛。看得出，刚才在周小毛家闹洞房他是累了，现在很疲惫。

       王六：又犯病了啊，深更半夜出来装鬼。

       我：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所以过来问你。

       王六：你能明白出个什么。该不会又是要问星星为什么会眨眼，鱼儿在水里怎么换气吧。

       我敢肯定，在这种时刻，唯一令他不至于发怒的举动是跑过来向他请教问题。自以为肚子里装了点东西的人，有人来讨教最令他自豪了，也能抵消种种的不乐意。

       我：这个问题很重大，你不一定知道的。

       王六：你问吧，少磨蹭时间。

       我：什么是社会主义啊？

       王六正用手抠着眼屎，打着哈欠，听我这么一说，怔了怔，把手往门口一指：滚！没其它问题从哪来滚回哪里。说完就把被子蒙住了头，呼呼就睡。

       我隔着被子摇晃着王六的胳膊，叫嚷道：你说不说，还以为自己有学问，难住了吧。

       几次之后，王六忍无可忍，从床上蹦起来，骂道：你这白痴、傻B。社会主义的阳光都照了你几十年，居然还问什么是社会主义，回头让村长把你扭送到乡里上学习班。

       我：少用大帽子压我，你知道你就说啊。

       王六见没奈我何，拿起枕头就打，并赤脚下床把我赶出破屋，才气呼呼地关门。可能是气糊涂头脑有点发晕，两手没协调好，木板倒了，正砸着他的赤脚，痛得边叫边骂：犯贱的花痴，王腊梅结婚了关你屁事，你一个叫花子还想别人跟着你要饭啊。呸，往后到我这来一次打一次。

        呸！不是有事，你这鬼地方抬轿子请我都不来。我回骂道。看来王六是被难住了，这小子就怕出洋相的。但这个问题弄不明白，今晚是无法入睡了。该去那里呢？

       只有去打扰周二日了，他一定知道的！我在心理默默地说。

刘一民

        周村长的家是高大气派的楼房。在农村，宅基地并不紧张，早些年盖楼房与提升住居质量无关。只想引人注目，比阔炫富，就像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上海人吃完饭，往自己嘴唇上抹一下猪油，提示别人今天我吃肉了一样。其实，盖楼的人多半也盖起了债台，嘴上油晃晃的人可能餐餐在吃咸菜。

        但面子上不能输，要在心理上震慑住别人，在他人看到的第一眼就不得不仰视。

        周家盖楼房在村里是开风气之先，院门前左右两个石狮子威猛森严，比别人家高出一截的门头，四角飞出的龙爪炫示着不凡的气派。院子里种着不少果木花卉和珍贵盆景。看得出，主人还是个附庸风雅之人，很讲究生活情趣。

        院门是虚掩的，我信步走进去，站到窗台下，鼓足勇气敲着窗玻璃喊：村长，村长，我有事找你。

        喊了好几遍，听到屋里有瑟瑟缩缩的声音，有人在床上蠕动。接着传来周村长老婆没好气的回话：深更半夜，到别处叫魂去。村长他还在小毛家没有回来。

        我一个人沿着山路往回走，脚步也变得沉重起来。夜凉如水，月亮把一切笼罩成清新雅致的风景画，披上朦胧又很透明的神秘外衣。月圆之夜，自杀率最高，忘了是哪位科学家研究的成果。但月色这么好，为什么人们会去想自杀呢？我又开始胡想了。

        忽然听到几声鸡叫，看来离天亮不远了。

        我感到有湿湿凉凉的东西沿着脸颊往下滑，这不争气的眼泪，父母双亡时我都没把它派上用场，在这时候跑出来干啥。

        我浑身发软，没力气走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有人哼着歌由远而近，听调子很惬意、快慰，是周村长！怎么这么晚他才一个人回来？我明白了，大家早就在小毛家出来了，他一定是趁机溜到某个老相好家快活去了。

        我像见到救星似的一跃而起，迎上去，把周吓了一跳。我说：终于盼到你了，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往常周总不忘来几句训话的开场白，但他今夜的心情特别地好，就乐呵呵地说：你问吧，小东西也想长知识了，不错不错。

        我：什么是社会主义啊。

        周只是愣了一愣，说：这个问题说来话长，最早只是个梦想，开始于法国巴黎的一个叫“乌托邦”的公社，也就是什么都讲究集体、公家、平等，等等的，至于它的定义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

        这就是王六与周的差距，与懂得知识的多少无关，而且永远都不会缩小。不管是什么问题，不管能不能解释清楚，周总能避实就虚，如打太极般三言两语化解于无形，而王六只能直板、生硬地去摆弄书本理论，对于自己也不清楚地就无奈了。

         但我有些不依不挠，说：能不能说得更简单明了些，我文化少，说深了听不懂。

         周：这样吧，村里有许多报纸，回头你去看，那上面有。

         看来今晚是得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我忽然一时悲从中来，眼泪喷涌而出，扑到周的肩膀上，张开嘴巴嚎啕大哭起来。我想起刚才王六说的话，也终于明白自己原本就不是想问什么，而是想找个人痛快凌厉地哭一场。

        周很少有地，慈爱地用手抚摸、拍打着我的后背，轻声地说：傻孩子，别哭了。看到别人结婚心动了，想讨老婆了吧。放心，迟早我会帮你弄个白胖水灵的大姑娘，比王腊梅还俊俏。

刘一民

         “咣当”一声巨响，把我从对往事的回味中惊醒过来，也把那只被细绳绑住脚的老母鸡惊得咯咯地叫着，吃力地扑腾着翅膀。由于墩子的腿有点烂，周体重超标，阔腰厚背的，一屁股坐上去，重压之下只能一断了之。

          周龇牙咧嘴地，一手揉着腰，另一只手拽着桌子边，挣扎着往起爬。

          看来摔得不轻，而且是淬不及防。我忙从床沿边站起，跑过来欲帮着拉一把。

          周没好气地摆摆手，一个人站起来。一只手仍然在揉着腰，另一只手点着我说：现在，有两条路由你选择：一是把这些东西带着，我陪你一起去王晓兰家求亲，你讨老婆我送礼，往后你有什么事我尽量地关照；另一条路是你继续打光棍，反正咋村别的都缺，就是光棍多，你，王六，还有别的，30多岁的就有六七个吧，你打你的光棍，往后再有什么事别找我。

         我：我这不是在考虑嘛，这么大的事总得多想想吧。

         周：你还想个屁。这么磨蹭着黄花菜都凉了。

         我心说：你是在怕耽搁的时间长了，晓兰肚子里的玩意腋不住要出来吧。

刘一民

      我心想：晓兰那挺着的大肚子很招眼，以后见人就觉得矮一截。但时代不同了，这年头没出嫁的都叫大姑娘，真的假的没几个人钻牛角尖了。但我最不爽的是晓兰平日里目中无人的嚣张做派，趋炎附势，尖酸势利，从来没把穷人当人看，在阔人面前又狼里浪气。如果以后真的成了一家人，保不准是给她做牛做马。

        我又想到王腊梅，她也是个苦命的人，婚后小两口倒是很甜蜜的，感情一直很好。第二年生了个闺女，第三年又添一个千金。周小毛是家里的独苗，按计生政策就不能再生养了，这可是断了他家的香火啊。公婆开始给脸色看了，没事就指桑骂槐的，背地里还鼓动小毛闹离婚，腊梅都忍着装作不知音。

        但第四年，小毛的身体莫名其妙地虚弱起来，面色蜡黄，到城里的大医院一查，已经是肝癌晚期了。半年后，小毛与世长辞，临死前，他拉着腊梅的手说：苦了你了，答应我，别和我父母计较，无论如何都要把两孩子带大、培养好，让她们多学文化，尽力送她们走出农村，作能自食其力的人。

       腊梅流着泪点头答应着。小毛去世后，他父母更是拿腊梅当外人，他们找了算命的一算，原来腊梅的八字太硬，克夫，夫死又会克家人。他们一狠心，分家，把腊梅母女三人逼出去住在几间脚屋里，不许改嫁也不许住家里的正屋。

       这么些年，王腊梅就如此硬撑着，忙农活、忙家务、忙着带孩子，有时还得应付来自公婆无端的刁难。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对她来说，倒是能免除这一烦恼，一来小毛的父母和当村长的叔叔谁都不敢招惹，二来她品行端正，待人接物，均注意分寸，天黑早关门，人少不多言。

      在村里，我也就腊梅家没去蹭饭吃，在她面前，还时时都维护着自己的形象，总想能帮帮她和那两个挺可怜的孩子。

      尽管我们是从小一块长大的玩伴，但王腊梅却很在意地保持着距离。我明白她的苦衷，许多时候，我远远地望着，茫然若失。

      刚才周来提亲，我激动的成分里，竟天真地幻想：难道是要撮合我与腊梅？看来癞蛤蟆告别了冬眠，又在做吃天鹅肉的梦想了。

     “你聋了还是哑巴了！”周二日咆哮起来，他已经失去等下去的耐心，说：“给你十分钟的时间，怎么决定给个回话，我在门口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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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来再来，我还等着看呢。

名一流

楼主你真的不错，以后我会天天关注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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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一民，今晚还播吗？

3Q哥

再来温习一遍！好过瘾！

刘一民

        从我的那狗窝到晓兰家不过一公里的路程，我左手提着鸡，右手拎着几个礼盒，神情古怪搞笑，内心涌动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似乎不是上丈母娘家，而是去菜市口的屠宰场。

       周在前面带路，不时催促着走快些。我刚刚吃了一个礼盒里的点心，喝足了水，肚子撑得摇晃晃的，腿却发软提不起劲。回过头，我就能看到在绿树和毛竹的掩映下，王腊梅家灰白的墙壁，那么美的风景画蒙上却尽是酸楚。

      王六说过：人的生存状况分为四个层次，其一“肚子”，解决温饱是第一要务，吃饭都成问题，其它的全是扯淡；其二是“面子”，吃饱了就要讲究享受，住好穿好和玩乐，这是人之常情；其三是“情感”，对自我各方面满意了，就会有要爱情、友情以及见不得光的恋情等等，饱暖思淫欲说的就是这档子事；最高境界是“功名”，此功名非狭义之功名，而是人生修行，时时考虑为社会为人类为后世做点什么要在青史留点个人印记等等。

      眼下，我在最低档次里挣扎着，爱情遥不可及，也是块填不饱肚子的画饼。甭想了，少了那些东西一样能活，但少吃一顿饭就会抵挡不住的。

      离晓兰家越来越近，决定我后半生的重要时刻很快就要降临了。我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手心在冒汗，几乎能闻到酒肉香，遐想着住进窗明几净的屋子里舒适，睡在柔软棉被里的暖和。

      看到那高大亮堂的红砖瓦房，我涌起当主人的感觉。人富贵了，就变得挑剔起来，我觉得那房子有点俗，排场有余，雅致不足，不少地方得改。首先我要把像旧社会土财主家的院门拆掉，改为月亮门，院子里我要种些花木，对，种腊梅，这是必须的，我喜欢那苍劲和傲骨。外墙上用瓷砖崁出的图画真是多余，全扒掉，白墙多好啊。还有那窗子，怎么看都不太顺眼，但怎么改一时还想不好，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是在不行，全坼掉重做。

      要进院门了，周停下来，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问：刚才我教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我点点头，但问了一句：如果我那么说了，他们都不相信怎么办？

      周：鬼才相信，谁都明白是假话但你必须这么说。

      周帮我抖落一下衣服，捋了捋头发，说：精神点。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放心吧，牛奶、面包、花姑娘都会有的。

      正厅的门是虚掩着的，我轻手轻脚地一步步走近，把头贴近门缝，想看看有没有人。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是王六，这小子这时候来干啥？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