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的幸福（小说连载，恢复更新）

刘一民

         有奶就是娘，有枪就是草头王。

        这年头，权力是第一生产力，没权你就要想办法给你弄出权力来。什么是智慧？智慧是会找权、会用权，把权力带来的好处上升到极限，说穿了，智慧就是善于指挥，因为权力是第一生产力，但不是现实的生产力，这中间有复杂的转换过程，智慧的作用就在这里。有的人有权不会用，捧着金饭碗要饭吃，多愚蠢啊，有的人权不大，但舞动的八面生风，那就是领导艺术。

        这话是周村长的经典名言，我把它写在笔记本上，反复地琢磨着看，终于领悟出点意境了：当官的当然有权，而且那权力用起来能呼风唤雨、为所欲为。对个人来说，当了官一辈子能活得挺滋润，对家族来说，那权力用起来足可以光宗耀祖。但如果就认为权力只是当官的附属品，小老百姓只能甘于被呼来唤去，陪做“刍狗”，那你的理解就只是个初级阶段，太菜鸟了！

       周村长说了：任何时候，我们都要懂得更新思路，开拓进取，与时俱进。对于权力而言，要善于挖掘，牢牢把控。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里，你是爷，你说啥都能算数，任何时候都不能让大权旁落，更不能让权力闲置着成废物。那天，在村礼堂的打会议室里，周村长当着全村所有的村民代表的面，把象征着权力和无上光荣的印章————着重提示一下，是村理财监督小组审批村财务的印章，交给了我。他说：村里的财务审批监督大权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运用，不能辜负全村老少爷们的重托。

       关键时刻，我还是没能稳住，居然挺娘们地双手直哆嗦，就差没有像影视作品里那样热泪盈眶了。我颤巍巍地接过印章，心头涌起无限的自豪感，活了几十年，终于能掌控大印，是个官了，成为全村财务进出的最后拍板者。往后，在这个旮旯里，我就是仅次于村长的二号人物。如果村长是皇上，那我就是丞相。一时间，我感到千斤担子在肩，万般荣耀加身。

        面对会场上黑压压的一大群代表们，我的喉咙哽咽着，什么话都讲不出来。周村长可真能煽情，他大巴掌一拍，说：让我们热烈欢迎我村理财监督小组的刘组长走马上任。

        会议室一时掌声雷动，把正在会场对门的厕所里找屎吃的一条黑狗惊得逃窜到老远。我不知道给自己鼓掌的好，还是装谦虚点。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住在村西口，被我们称为村花的王大姐也在鼓掌，脸上也洋溢着对我由衷的敬佩之情，那表情令我差点想引吭高歌。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那公牛喉咙太刺耳，我一定要唱出来。我还想现场吟诗，但只认识百来个汉字，看来还是别还是别吟的好。

         蛋定，蛋定。神马都是浮云。我一遍遍地告诫着自己。

刘一民

         我是一苦孩子出身，父母走的早。用村口李大妈常唠叨的说：大黑的父母真是争气，知道后人啥也不会，就在小孩才十来岁时就齐刷刷地走了，后事都是村集体给弄的，没让下人烦心。有福啊！可我不明白为啥李大妈说有福之后，总不忘叹口气，让人很不爽。

        可以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大黑是我的小名。村长也是在几次人口普查之后才勉强记住了我的名字，但还是经常叫错了。我不怪的，大人不计小人过，小人更不应该记大人过了，更何况记不住姓名能算是过吗？名字一个代号而已。

       应该是个巧合，村里有一条无人看护的野狗也叫大黑。每到吃饭时间，我就会到一些家境不错、来了客人的人家门口转悠着，一会看看天，一会跺跺地，再不间断地调整一下我的那公牛嗓子吼歌。村里的人都挺好客，对我就更热情。女主人总是在招呼客人之前，就用家里的大碗盛上满满的一碗饭菜，然后在门口喊：大黑，大黑，吃饭吧，吃了到别的地方转去。

       这时候，我的耳朵就显得有点聋，得等到女主人连喊三遍之后，才转过身来，说：这怎么好意思啊，我正好路过。

       在这方面，我对客套的尺度把握得挺好，尽管肚子里已经饿得咕咕乱叫，表面上还要装成却之不恭————村民都这么热情地，我不吃就太不给面子了。但也只能等到女主人喊三遍，喊多了一来她会很不耐烦，如果把盛好的饭菜端回去了就太不值了，二来那条恰巧和我同名的狗太烦人了，它总是在这时候窜到我的前面，摇着尾巴，向女主人献媚讨好，而且它居然认为那食物是给它享用的。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愤怒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撩膀子就扔它，口中念念有词：你个畜生，敢抢爷爷的饭。

       吃饱饭的日子真是无比美妙，我打着饱嗝，躺在村口路边那条小河边的提堤坝上晒太阳，做白日梦，睡大觉。

刘一民

          这辈子，我只敬仰两个人，一个是从未谋面的毛爷爷，我所能吼的歌都是与他老人家有关。比如我爱唱的：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比如：毛主席，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每次唱这些歌，我心头都洋溢着身为中国人的自豪感和能成长在红旗下的幸福与骄傲。太阳最伟大也最公平了，它总是把我照得心舒体泰，懒洋洋地睡大觉。

          还有一个就是我每天都能看到的周村长。在我心目中，他是一个仅次于太阳的人。有一次，我向周村长讨好说：你是我心中的二日。见他不明白，我就解释说：毛主席是天上的太阳，你是活在村民心里的小太阳，所以你是个二日的。周村长怒骂：滚，你才二日呢，你和大黑狗正好两狗日的。

          马屁没拍好挨骂了那是水平问题，但丝毫不影响我对周村长的崇拜之情。客观地说：周村长除了文化不咋地之外，几乎是全能型的人才了。他20多岁就在村里工作，那时候，村不叫村，叫大队，工作也不叫工作，叫革命。而他对形势和上面精神的领悟都比那些文化人强多了，他总能为村里扛红旗，放卫星，奖状、锦旗等等挂满了村会议室。在他进村委会之前，那些村干就喜欢窝里斗，搞得你死我活的，工作完全是胡差事。他成为村干那真是苍天有眼，是全村人之福啊。

         春雷一声响，周村长入了党。在他成为一名正式党员之后，村干之间不再有矛盾，也不再闹各种笑话和各式各样的利益争斗了。因为村里已经只剩下他一名村干，其他的都由于各种原因被他弄到一边凉快去了。沧海横流方见英雄本色，他是书记、村长、文书一肩挑，大事、小事、家务事一把抓。而且在当村干之外，他还兼职当电工、地师、泥瓦匠和杀猪的。

今世缘

期待继续  

刘一民

        有句谚语：少了谁地球都一样转。但对于我们模范村来说，少了周村长，将是一团漆黑。

         首先，他是乡电管站派往我村的钦差大臣，收电费、下火、线路改造，都是他说了算，电老虎的威风一般人惹不起。其次，他是太上老君御点的“正一道人”，谁家盖房打地基、迁坟、红白喜事等等，他都是必须过的第一道关。另外，农家事务的各类匠人活，瓦工、木工、油漆工等等他几乎无所不能的。

        这里必须声明一点，我对周村长的崇拜并非因为他还是个兼职杀猪的，但他手握全村圈养猪的生杀大权，令我在每年的腊月能过上一段心潮澎湃、吃饱喝足的美妙时光。

       到了每年腊月，周村长就会站到自家屋后的小山丘上，朝东喊两声：大黑，大黑！又朝西喊两声：王六，王六！我便如弹簧一跃而起，箭一般从自己那草窝式的屋子里窜出，在村子的另一个方向，一个和我一样蓬头浊面、饥肠辘辘，正无比期待这一时刻的王六也如快马赶到那个小山丘上。我们都明白：好日子来了！

刘一民

       三个人在周村长家会合，然后我挑起杀猪的桶、盆，王六提着杀猪的刀、斧等工具，我们都跟着周村长的身后出发。直到过大年，在这近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师徒三人将绕全村一周，像唐僧师徒一样，走好长的路。所不同的是，唐僧是去取经普度众生，而我们是给那些长肥了的猪超度。

       在这里，必须插叙一下王六其人。他和我年龄相仿，遭遇也类似，早早地成为孤儿，他在上了小学四年级后就不得不辍学。不读书这对于我来说正是盼望的，一看到书就头痛，一上课就要打瞌睡，今后再也不必找理由装生病去逃学了，天天打柴、放牛、捉鱼、掏鸟窝等等岂不快哉。但王六就很心痛，他脑袋瓜好，是块读书的料，在班上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可惜他没那当秀才的命。

      我们十来岁就必须自食其力了，刚开始，他各方面都不太在行，都靠我带着。但他领悟的快，一学就会，而且很快就能干得比我好，就连我想留一手都没用。聪明而且又有权势的人会令人崇拜，比如周村长；聪明但又一无所有的人会令人厌烦，比如王六。时间长了，我越来越觉得他像菜汤里得苍蝇，一看就恶心。

       在村里，人们习惯喊我们为哼哈二将，他是哼我是哈，但凭什么他被排在前面，我很不爽。最不爽的是他对周村长的态度，我对周村长彻头彻尾的崇拜，到哪都把他当天神来敬仰。王六就不同，当着面，他也一样地变着法讨好周，转过身他总爱说些对周村长不敬的话，也乐于传播有损周村长形象的谣言。为此，我和他翻过几次脸，也到周的面前打过几次小报告。但周村长的反应很平淡，除了有一次大发脾气之外，最多也就是哼两声，说：小魏延，脑后长反骨的玩意都不会又好结果。

        此后，我和王六越来越对立了，演变的结果是：他反对的我就拥护，他赞成的我就抵制。也是到了这种程度我才终于领悟————王六，我一世的敌人，命中的克星。

        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现在进入正题。我们到了人家后，就按照分工来到猪圈，捉脚、拎耳朵、拽尾巴，一阵忙乎好后把年猪摁在大门板上，猪躺在那里不断地哀叫。周村长慢悠悠地卷起油淋淋的大衣袖，拿起明晃晃的宰猪刀，一步步走到年猪跟前，口中念叨着：畜生，老子来送你上路！

        随着猪一点点地没了挣扎，人们也从刚才的兴奋与紧张里慢慢地松弛下来。然后烧开水泡猪、退毛、翻猪肠等等，按照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周村长除了拿把刀子完成致命的一割外，其它时候，他都是个指挥官，坐在旁边和户主、婆娘们插科打挥，悠然自得，这个时候的周村长开心又随和，而那些繁琐又很费劲的事由我和王六去做。

       一般来说，宰杀一头年猪要两三个小时，一起参入和围观却有几十个人。在这种热气腾腾与整个生产组老少一齐关注中，猪的嘶鸣，人们的大声说笑，空气中洋溢着年的欢欣与祥和。

刘一民

         无论在哪家都少不了一顿丰盛的招待，我和王六狼吞虎咽着，周村长也是吃饱喝足。

         那些年，老百姓还要缴农业税，但有好多人家拿不出钱。周村长在完成好“规定动作”后，就会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翻看后说你家还差了村里多少的农业税，没钱就用猪肉抵一些吧。

         农户已有心理准备，在一番商讨后，就由周剁去猪肉若干。我和王六都心照不宣，明白周村长没那么傻，真把那些猪肉上缴，多数由他提着回家过年，还有些则被他丢在老相好家，比如李大婶、王桂花、操流香等等。我能数出十来个，王六则能说出很精确的数字以及哪家丢了多少。

        王六的精明之处还不止如此，当他发现某天周村长有点喝高了，担子里的猪肉又有许多，他就偷偷地拿出两大腚，一腚扔给我，一腚则被他藏进自己的包裹里。我以人格起誓：我对周是百分百的忠心，也不屑干这种勾当，但真的抵御不了那荤物的诱惑，更何况在这时候，眼前总闪动着村口王大姐两小孩饿得无助的眼睛。NND，周二日，对不住了，我不拿，也是被你孝敬那些浪里浪气的骚娘们了，劳资积点德，去犒劳那些苦孩子。

潜山论坛

好，支持原创！
继续期待楼主大作。

刘一民

        周村长看人真是贼准，他说王六是个小魏延，脑后有反骨，此言不假。王六跟着周村长后面吃香的、喝辣的，还白拿了多少折抵农业税的猪肉，但他一转身就爱说周的坏话。

       一天，王六在村小卖部旁又开始了路透社的新闻报道，中心内容还是周村长的新欢是哪位，为令自己的演说有吸引力，这次他说的具体、生动，有清晰的故事情节。   

       他说：村里不是新加了一个村干吗，村妇女主任李秀兰，其实我早就知道是她了。几天前的下午，我在李秀兰家经过，看到院门紧闭，大白天的窗帘也拉上了。我很奇怪，轻手轻脚地走到窗沿边，听到一男一女说话。女的是李秀兰，男的是谁？她老公正在田里干农活。

       王六故意做了停顿，说：大家都能猜得出是敬爱的周村长。李秀兰问那事真的定下来了？周村长说乡里已经通过了，名单都报到县里啦。接下来的声音少儿不宜，最好有个女的上来，我和她一起表演给大家看。

       侮辱我没关系，造我的谣言那是看得起我，但你绝对不可以侮辱我的偶像，那我就和你没完。我：胡说，周村长在大会上都讲了，李秀兰当选村妇女主任，是因为她出色的工作能力，乐于奉献的精神和过硬的文化基础。

        王六：二百五一边凉快去，大会上讲的话都相信。告诉你吧，周村长一次喝酒后还夸李秀兰的老公真不错，每次他去李家谈工作，老公就出去买烟，等到一两个小时后才回来，真是个好人啊。

       正说着，周村长来了，他用手拧着王六的耳朵，叫道：小兔崽子，敢拿我取乐啊！

       众人哈哈大笑，我站在一旁则高兴地鼓掌，满是期待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王六开始求饶，说下次不敢，谁再乱说谁就是个孙子。

       周村长很出乎意料爽快地放了王六，坐在小卖部门前的长墩子上，也和大伙呵呵地笑了起来。

刘一民

休息一会，等会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