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多少盐

最远的距离

     小姑出嫁时，我大约有七岁了。那时我并不十分明白出嫁的意义，只知道疼爱我的小姑要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家庭生活，为他们家做家务，生儿育女，我多少有点不开心。那个贫苦的年代，出嫁的仪式是非常简单的。记忆最深的是待到傍晚时分，在一挂千鞭的响声中，姑父挑着两只木衣箱子、一大一小两只木澡盆、两床被条，和前来提亲的其他人先行而去，留下一个女孩给小姑做伴。小姑在族里女人们的陪伴下，开始梳头洗脸，换上姑父家做的一套新衣服，准备出发了。父亲把小姑背出门时，刚刚还笑着和我亲昵的小姑突然大哭起来，奶奶搂着小姑也开始了哭泣，哭声很大，她俩一边哭，一边嘴里念叨着什么，一声长一声短的，样子很悲切。
       在以后的岁月里，我看到过很多类似的场面，但我至今也没完全明白她们哭念的内容。奶奶边哭边送，一直送到路口处，目送着小姑缓缓离去。细长的小路上，暮色下，姑父家来的那个女孩子一言不发的拎着一只火炉，里面放着四个染红了的鸡蛋，跟在小姑身后，默默的前行。直到她们在前方拐弯处消失，奶奶还站在路口抹着眼泪。 我问奶奶，为什么要哭。奶奶说，要哭的，不哭不吉利。我听了很茫然。多年以后，我才多少了解了一些关于哭嫁的风俗。但小姑眼泪婆娑的样子我一直难以忘记，以后的日子里，我也多次看到小姑的泪眼。在泪眼里，我知道了小姑那天的哭声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她当时真的不怎么愿意嫁给姑父。
       姑父家弟兄六个，姑父排行老二，老大媳妇在大队里做赤脚医生，一般是不怎么做家务的，弟弟们都还没有结婚，小姑嫁过去的时候没有分家（事实上，小姑家分家是五年以后的事），所以家务活主要就由小姑一个人操劳。虽然小姑没出嫁的时候很会做事，上工，种地，砍柴、洗衣、喂猪样样在行。但唯一的是做饭不多，这主要是由奶奶或者大姑来做，我母亲嫁过来后就由母亲做。小姑后来好几次回娘家，和我母亲说起做饭的事，都流过眼泪。其实就为一件事：菜里放多少盐合适。因为吃饭的人多，菜显得特别金贵，小姑做饭没多少经验，而她婆婆是个刁钻刻薄的女人，盐放少了，婆婆就责骂她不会持家，下一餐放多了，又说菜太咸无法吃，甚至说小姑不会过日子，盐也是要花钱买的。小姑生性懦弱传统，在婆家是绝对不敢大声说话的，一贯的低眉顺眼，只有回家时，才和我母亲诉说。在母亲的开导和指导下，小姑很快的就掌握了一碗菜里盐的分量，而且是适合婆婆口味和心理的分量。
       但我每次在小姑家吃饭，都感觉她家的菜特别的咸。现在想起来，其实那种情行在当时农村是很普遍的，特别是一个人口多的家庭，如果不放多点盐，菜是绝对不够吃的。而在这样的习惯下，小姑做菜一直就很咸。但她的婆婆却很满意小姑的进步。
        在以后的五年中，姑父做过代课教师、漆匠，后来，姑父在县城立足了，事业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把公司开到了省城。小姑一直在家操劳一大家子的生活，照料着两个孩子。五年后他们弟兄分家，分家后的第三年小姑带着孩子和姑父来到了城里，除了做饭洗衣，不再做别的农活，成了小家庭的专职保姆。
       小姑在城里开始很不适应，既也不会打扮自己，又跟不上城里的时髦，做菜总是习惯多放点盐。 日子富裕了，姑父开始挑剔小姑做饭的口味。说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让小姑烧菜要清淡点。小姑笑着抱怨说，这都已经成了习惯了，一出手就是那么多量，再说了，精淡的有什么吃头，一点味道都没有。以此为由，姑父和小姑吵了很多次架，严重的时候姑父甚至提出过离婚。小姑非常伤心，但奶奶和我母亲都已经不在了，她的苦恼没人诉说，只有一个人独自承受。偶尔我去她家吃饭的时候，小姑总是一边为我夹菜，一边问我：菜的味道怎么样？咸吗？我望着小姑诚恳的眼神，我知道小姑在努力的改变多年的习惯。
       后来，姑父终于还是没有和小姑离婚，而小姑烧的菜也不再那么咸了，清淡适宜。只有一类菜，小姑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来，那就是咸鱼咸肉还有腌菜，还是很咸很咸。
      表弟表妹们都在外地成家立业了，平时家里只有小姑夫妻俩人在家。姑父虽然应酬很多，但他还是喜欢在家里吃小姑做的饭。小姑年轻时就已经开始苍老的脸开始润滑起来，穿衣打扮再也不是当年乡下那个土样子了。偶尔姑父会从外地带些小姑没吃过的菜，让小姑烧给他吃，小姑烧好后总是站在边上，双手搓着围裙，笑着问：么样?咸吗？姑父一边尝一边说：还是有点咸。小姑笑笑，我没放多少盐啊，还咸？我尝尝看。尝过后，小姑认真的说，嗯，是有点，我也没烧过这个东西，下次少放点盐吧。
       现在去小姑家吃饭，是小姑最高兴的时候。表弟表妹们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小姑总盼着我这些侄子侄女们常去她家。吃饭的时候，小姑还是喜欢问我们，菜咸吗？这时候，姑父总是笑着打趣：你呀，现在厨艺大长。就是腌菜太咸！小姑不服气的说：你懂什么？腌菜盐少了容易发酸，还容易坏!
       听着姑父和小姑的对答，我也在问自己，过日子的盐，放多少合适呢？

最远的距离

好久没来，贴一篇旧作，支持论坛

Nicholas

消失的光年

我都感到了
我也想起我姑姑了

业内人士

感慨，太深刻了。   生活中，我们应该放多少的盐，应该放适合谁胃口的盐呢·······给力:handshake

天柱弦子

挺喜欢这类文章的，淡淡中倾吐着浓浓的情分，这就是生活。

舟舟

很久没看过这么好的文章啦。。

储昭生

个人的口味也很不一样，楼主的这篇文章，咸淡刚好！！

小杨活动房

看着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动的想哭，第一个地方就是哭嫁那个地方，呵呵，我是经历过的，看着最爱的人在那哭，呵呵。

今世缘

生活中的些许小事无不透彻着人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