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宁寨的月

氤氲繁星

天宁寨的月

黄骏骑

      天宁寨的月或许并不特别，但因了“舒台”，因了“舒台夜月”，她就成了引人入胜的风景，而让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留下脍炙人口的吟咏……

　　现在,那轮月在哪里?于我，她在天空上，在雪湖里，更在我梦中。

　　天宁寨，在我所居的城南，“一台高耸，螺旋而上者数丈。”这里还是县委机关办公地。上世纪80年代，我是单身职工的时候，曾在天宁寨上一座清幽雅致的四合院里住了五六年。

天宁寨桃花丨平平摄

　　入夜，天宁寨上静悄悄的，偶有几只青蛙趴在院前不远处的水塘边，“呱呱呱呱”，鼓着腮帮子卖弄歌喉，寻找配偶。一天，坐在窗前，不经意间看见院子上空的一弯月，一弯奶黄色的上弦月,“庭下如积水空明”,一时兴起，索性披衣走出四合院寻月。但见一片月光下是滢滢的雪湖水，远处有淡淡的浅山的影子，近处是桃园和藕荷，水漾苇动，风送荷香，最是宜人。眼前的景致，印证了旧志“月夜登眺，山黛朦胧，湖光飘渺，万井楼台在目”的记载。正是夏天，雪湖水深而静，呈宝石蓝的颜色。抬头看天上的月，也看那水面上的月，才发现天空也是宝石蓝的，水中的月与天上的一般无二。我看得竟有些发呆，似乎在想些什么。天宁寨之月就这样叠印在脑海里，深深的，再也淡忘不了，擦抹不掉。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天宁寨和“舒台夜月” 竟都牵扯着历史的衣袂,浮呈在时光的角落。东汉时，曹操麾下大将张辽曾在此屯兵，民间传说它是曹操83万兵马一夜之间筑起的点将台。北宋庆历年间(1041年)，寨上始建天宁寺，明将史可法在这里安营扎寨。于是，逐渐衍生为天宁寨。

　　不过，天宁寨的声名，还是由于与王安石结缘而享誉千年。

　　宋皇祐三年(1051年)，王安石任舒州通判，来到潜阳。本来，他在鄞县任满以后，朝廷大臣推荐他，欲为其谋求一个官职，而且朝廷颁下诏令，催他到京都候试，他却希望能“得因吏事之力,少施其所学”,选择了通判这个地方官。

　　他在天宁寨通判厅侧边建起楼阁，是为“舒台”，夜夜在此读书吟哦和处理政务。在宋代，王安石的勤奋和文才是出了名的。他说过：“非读书不足以应事。”“读书谓已多，抚事知不足。”元人修的《宋史》这样描述他的文才：“少好读书，一过目终身不忘。其属文动笔如飞，初若不经意，既成，见者皆服其精妙。”有些书记其少年苦读之状，情形竟也类同于囊萤映雪的故事。在天宁寨皎洁的月光下，王安石埋头攻书，“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农夫女工，无所不问，然后于经为能知其大体而无疑”(《致曾巩信》)。月下东山，王安石又拨亮清灯，伏案疾书，窗口彻夜吐出缕缕清辉。天长日久，百姓就把此情此景誉为“舒台夜月”。如今,这些屋宇、堂廨等建筑和设施,已经荡然无存,但是,这并不影响它的声名远播。

　　在舒州，王安石关心百姓疾苦。他在《舒州七月七日雨》一诗中，忧虑的是“火耕又见无遗种，肉食何妨有厚颜。”久旱无雨,民不聊生,牵动着他的心。七月七日下了一场雨,他喜形于色,而对“肉食”者的“厚颜”,则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在题为《兼并》的诗中，流露了矢志改革的心绪，提出要解决社会贫富的巨大差距，就要摧抑豪强兼并势力的思路，这与他日后推行的新法一脉相承。他热爱舒州的山山水水，与“其弟安国及友人拥火夜游”石牛古洞，“坐石上以忘归”，并刻石记之。

　　

面对“行问啬夫多不记，坐论公谨少能谈” 的窘况，他为前贤的勋业声名的泯灭无传，感到深深的忧虑，发出“只愁地僻无宾客，旧学从谁得指南” 的感叹!

　 “旧学从谁得指南?”他切盼时人能理解自己，在从政的旅途上，铺一块砖，设一座桥，以便能从容顺当地扬鞭启程。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年)，皇帝赵顼诏令知江宁府王安石。“京口瓜州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这一年四月，48岁的王安石登上轻舟进京赴任了。是夜,一轮明月从万古不废的江上涌出，青天碧海，山高月小,廖廓空明的天宇和苍茫浩渺的长江,在夜色中融为一体。两岸绿茵遍地，生机盎然。面对春风送暖，皓月引路，他踌躇满志，决心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我想，这时的他一定不会忘记，陪伴自己三年的天宁寨上的那一轮明月吧!

　　第二年春日的一天，王安石拜见皇上，详细分析了天下军国的形势，和盘托出成竹在胸的整治方案。王安石在那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奋笔疾书,肯定是意气风发,豪情满怀。是的,时不我待,他不能再等待了,这个贫穷的国家不能再等待了!他以为，“变风俗，定法度，正是当今的急事。”皇上点头称是，王安石受命担任参政知事(副相)，翌年，又受命任同平章事(宰相)。他决心要和宋神宗一道摆脱“内则不能无以社稷为忧,外则不能无惧于夷狄”的衰危困境,实现国家和民族的富强。

　　就这样，“熙宁变法”在紧锣密鼓中拉开序幕。“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骇世惊俗的“三不足”之说，足可以看出王安石变法的决心和气魄。这场变革，在中国历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近现代思想家梁启超曾称誉为“实国史上、世界史上最有名誉之社会革命”。几百年后,列宁兴奋地说他是“中国十一世纪的改革家。”列宁应算是他的远年知音。

　“山花落尽山长在，山水空流山自闲”(王安石·《游钟山》)。客观而言，王安石变法具有的历史进步意义，非常类似现代的以国家资本刺激商业经济发展的市场经济模式，但代价是超越了一千年前的社会发展阶段，无情的历史规律注定变法走向流产。王安石变法的历史启示，就在于改革不是脱离实际的“一厢情愿”，而是与之息息相通的“琴瑟和鸣”。

　“半夜心,三生梦,万里别,闷倚蓬窗睡些。”七年后，一身恬淡旷达的王安石又登上轻舟，鼓棹还乡了。

　　长江一如既往地奔涌东流，两岸的翠峰虽因季节的关系稍稍减却了动人的绿色，但山的脉络，山的俊骨，却更加清晰地凸露出来，愈发显得苍劲古朴挺拔。还是那轮皓月，七年前，曾经辉映着大江，辉映着青山，辉映着进京赴任的王安石。而今，还是她，又斜挂在崇山峻岭之间，为萧瑟凄凉的人世间指出一片光明，带来一片温暖。是在迎接一位已经卸掉大任的人物归来吗?否则，她为什么比往常更见魅晕，更富柔情?

　　夜,静悄悄的，薄雾在江面上浮移涌动。归舟就像一片苇叶一样，在万顷碧波之中荡漾游移，只一会儿工夫，它就隐没在水雾织就的纱幔中了。王安石挺立船头，夜风拂动他斑驳的鬓发，露水打湿他的袍袖衣襟，然而他毫不知晓，仍是那样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眼前的大江月色。抑或他在胸中孕育“青山缭绕疑无路，忽见千帆隐映来”的诗句，抑或他的眼睛潮湿了，泪水充盈，对着明月，对着大江，对着广袤而又倍感亲切的家乡山水，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雪湖先生摄

　　“台高月皎洁，清影照回廊，至今留胜迹，千古有余香”(清·李载阳)。王安石在舒州任职仅短短三年，却与之结缘终生，先封为舒国公，后又追封为舒王。那一夜，我来寻月，当然也是来寻渐渐隐入历史帷幕之中的那些古人,以及犹闻其声的吟咏。雪湖上星光点点,轻轻摇曳的碧荷,宛如从古到今不废吟咏的诗人。我分明看到了王安石在天宁寨上踱步。那月,在天上，依然旧时模样，还是那么充满灵性。他忘情了，陶醉了，不禁低声吟哦“后夜肯思幽兴极，明月孤影伴寒松” 的诗句。我在一旁恭敬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当然，这些都只是梦，一个浅浅的超越了时空的梦。

海内朋友

山城风景

潜山包青天

潜山县丙丁

云风山潜

献给教育

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