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真是让我伤心、痛心极了,我真后悔当初没听我姐姐的话,把她拿掉!」
我又叫她女儿单独进来谈,发现小丫头什么都懂,也知道妈妈爱她,只是正逢叛逆期,就是不愿听话:「我妈妈说她气极了,会离家出走,她光会说,走啊!她怎么不走?」
小丫头还对我骂她妈妈:「她说她后悔生我,好哇!我去死!行不行?」
我尽力开导了一番,但很难有把握,因为发现那妈妈爱得太多,而且爱得不是方法,所以隔了两个月又打电话去关怀。
妈妈接的电话,不断道谢,说孩子回来之后好多了,尤其近一个月,大概知道学测到了眼前,躲也躲不掉,每天用功到深夜,甚至熬到天亮,睡眠不足,成了「熊猫眼」。
「唉!」她叹口气:「我现在不伤心了,换成担心;我以前是心痛,现在是心疼……」
二月初,儿子特别赶回纽约过旧历年,待了不过十天,又急着飞回台湾。
晚餐时,老岳父说「这孙子变了不少,一年不见,进步多了。」还对我补一句:「你因为常在台湾,跟他一块儿,不一定感觉。」
我说我也有感觉,毕竟受到中华文化的影响,到清明,他会主动说要去爷爷坟上扫墓。我在台湾的时候,他常会送些好吃的东西给我。尤其当我有一次急诊,他赶来,追着医生问东问西,连护士都说我有个孝顺儿子。
当天晚上睡不着,我想:大概因为儿子大了,不再叛逆,也可能由于不久前我出版《超越自己》的二十年纪念版,要他为每篇文章写感言,使他不得不把整本书再看一遍。重温往事,许多画面重新浮现,让他感受我当年的苦心。加上我老了,使他不但爱我,甚至怜我了。
只是想到这儿,我又有些伤心,想如果跟儿子这么近,有一天我死,不知他会受到多大的打击!
死,是人生的大痛。当我死的时候,会一边大痛,一边心疼。心疼我的儿女、我的妻。
伤、痛、疼、爱,是世间最大的矛盾──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为了爱孩子,可能不得不打孩子。只是,伤孩子,也伤自己。
哪个疼,不因为伤?哪个生育的疼,不带血、不成伤?
哪个爱不是痛?不痛怎么疼爱?不爱怎么心疼?
轻轻的搔是痒,重重的搔是痛;轻轻的拍是安慰,重重的拍是处罚;轻轻的爱是温馨,重重的爱是情伤……
如果有一种机器,能够透视人心。每个光鲜亮丽的衣衫和丰腴壮阔的胸膛后面,一定都有颗伤痕累累的心。有刀痕、有鞭痕、有索炼的疤痕……。
而且爱得愈多的人,伤得愈深,因为最重的伤害总来自最心爱的人。
情到深处总是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