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海子故居

馨总340824

细雨霏霏，微凉。

我们驱车去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小村庄，在那个叫查湾的地方，诞生过一个有名的诗人，十五岁考上北京大学，创造了近二百万字的诗歌，小说和论文札记。二十五岁再回故乡时，已是一抔骨灰。1989年3月26日，河北的山海关铁轨，有一小段，被他的鲜血染红。

从此每年春暖花开，总有人会唏嘘，那个想要有一间房子，想要面朝大海，想要以梦为马的人，他可安息了？火车轰隆隆碾压过来的那一刻，他孩子一样多愁善感的心，最后吟哦的，是一首怎样的绝唱？

他也没有想到吧？自他走后，著作一版再版，2004年，他的弟弟用稿费在查湾村头兴建了一栋三开间的瓦屋，门头的匾额上，是著名书法家邓晓峰先生书写的海子故居四个大字。

故居的客厅里，摆着简单的方桌和长凳，雪白的墙壁上悬挂着诗人生前的影像和有名的作品。最醒目的一张照片里，年轻的海子头发蓬松，乱，但是笑着，有点桀骜，像古龙笔下不羁的剑客。

故居的左侧是书房，陈列着诗人的遗物和生前博览的群书，有几本作品集在明码标价出售，并不贵，大约是为了给来访者一点念想吧。

在故居的右侧，是他父母简陋的卧室，我们去的那天，他苍老的父亲正插着氧气管，脸色蜡黄，低垂头，偶尔看眼 ，双目终是无神。而他的母亲，头发已经花白，身形佝偻，一趟趟从屋内走到屋外，又从屋外走到屋内，对于我们的询问和关心，不曾流露半点悲喜，大约是麻木了吧？

据说从故居落成至今，先后来此祭奠的人数，多达数万记，一拨又一拨，从白发老者到稚嫩学子，读着海子的诗，评着诗人之死，来了又去，高跟鞋的声音，足球鞋的声音，拖鞋的声音，哒哒，哒哒，从水泥地上踩过，从草叶上踩过，从一颗母亲的心上踩过。母亲的心啊，那一片沉静的海，慢慢的就老了，慢慢的就死了。

在故居的对面，隔着一条马路，是当地政府出资修建的纪念馆，有一个很大的广场，诗人的石雕头像坐落在正中央，四周是他的作品墙，黑底金字，一行行嵌在黛色的砖缝里，显得肃穆而硬朗。视野是极好的，放眼便是青山绿水，在千米之外的丛林间，一方素朴的墓地，长眠着年仅二十五岁的天才诗人。

是天才。连同那卧轨的惨烈，也唯有他能以身展示。如同朱大可所言，经过精心的天才策划，他在自杀中完成了其最纯粹的生命言说和最后的伟大诗篇，或者说，完成了他的死亡歌谣和死亡绝唱。只是我不知道，这个天才，写着很美的诗，穿着昨天的旧衣裳，横心朝向火车的时候 可否想过，他至亲至爱的人，从此春不暖，花不开，梦里都是擦不干的泪？

当我站在空旷的广场上，不知为什么，竟然想起另一个天才，那个叫史铁生的作家，从二十岁就开始轮椅生涯，至五十九岁去世，期间痛楚，昏迷，急救，连自己也记不清多少次。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轮椅上写出了脍炙人口的小说及剧本近百篇。去世后器官捐献给医学研究 其肝脏移植给天津的一位病人，使其起死回生。

如果说海子是一个在现实和理想中不停挣扎，撕裂，任性又茫然失措的孩子，那么史铁生，他便是一个多情的赤胆的少年，一次次撞在墙上，头破血流，一边按着伤口，一边忍不住伸出手 抚摸一下那冰冷的墙。

如果说海子的文字是凡俗中的一朵花 ，花开绮丽，蜂蝶来仪。那么史铁生，他的文字，便是沙尘中的一棵树，叶不必长绿，却生出姜似的凛冽，姜似的香，姜似的温暖。

回来的路上，雨渐大起来，我们便停车，找一间雅致的饭馆，吃饭，喝酒，打牌，酒淳肉香，笑语喧哗。我们不是天才，还好，我们是平凡人，平凡到连一场小小的雨都要躲避，我们是这样爱惜自己，怕生病，怕老，怕死亡，怕父母伤心，怕爱人失散。我们写不出可以流传的诗句，那就让我们，活在这珍贵的人世间，只关心粮食和蔬菜，和心上人走在街上，走很久很久。

这样就好。

来源  我热爱

作者  周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