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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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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9 13:1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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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家在皖西南 于 2016-9-9 13:23 编辑

                                     茶 事  


                                                                     1


       茶庄人都晓得,妈养猪是把好手。妈养的猪,膘肥体壮,油光可鉴。除了养猪,妈还把山坡上的菜地收拾得整整齐齐、一垄一垄的,那些个黄瓜、茄子、豆角,皆长得油旺旺的。
      撑着圆鼓鼓大胸脯的刘婶,挑担粪桶从菜地边经过时,故意撅起丰满的屁股跑得飞快,险些儿将那满桶的大粪晃悠在山路上。刘婶眼里冒出的嫉妒火焰,恨不能将我家的菜地一把烧个精光。
      那年正月,妈捉了头小猪,像往年一样精心伺养着。一个多月后,妈照常起早去给小猪喂食,却见小猪直挺挺躺在圈里,死翘翘了。伯没声张,拽了猪崽耳朵,拖到屋后竹园,挖坑埋了。妈又捉了头小猪,不出半月,又断了气。
    妈呆了半晌,说:“今年家里遭瘟了吗?”又说:“我就不信这个邪了!”妈说着,抄起锄头将猪圈挖地三尺,然后喷上农药,遍洒乐果,里里外外,消毒三遍。都忙完了,妈让伯再捉了头小猪回来。一周后,全村人皆听见了妈那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年伯和妈就做了两件事:捉猪和埋猪。年底,圈里像刚扫荡过似的,冷清清的。刘婶蹲在门前坡下的小河边,晃荡着那对汹涌澎湃的胸脯,一边高声和邻居们谈笑,一边将湿漉漉花溜溜的内衣按在青石板上,抡起棒槌捶得死去活来。
   伯闷坐在院里的矮凳上,掐指头数了数,一数吓了一跳,这年前前后后,家里共死了七头猪。伯从没这么沮丧过,伯跑进厨房,舀瓢凉水咕咚咚喝下肚,顺手将瓢摔在缸里,砸得水花四溅:“操!看了一年的猪,到头来莫得猪过年。”妈气得眼泪汪汪的,却说不出话来。
   这是伯唯一一次在家人面前爆粗口。其实妈晓得,伯心里难过,却不是猪死多了。而是埋猪,让他想起了那九个没能长大,便被爷埋在了后山的姊妹。


 楼主| 发表于 2016-9-9 13:1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家在皖西南 于 2016-9-9 13:52 编辑

                                                                                                                      2

      伯的祖上,世代安居在天柱山脚下的茶庄。
    天柱山雄峙江淮之间,万里江山,一柱擎天。那山脚的茶庄,更是梯田叠翠,烟笼雾绕。千百年来,质朴的先人们只在这青山绿水间,种茶耕田讨生活。彼时的天柱山,宛若素颜孤寂的仙子,发髻高挽,轻舞飞扬,深锁在飘渺的云雾间。而偎在山脚的茶庄,分明就是点缀在仙子裙裾上的那颗绿宝石。
   爷的祖屋坐北朝南,背倚孤立擎霄的天柱峰,面临青青茶园和坡塘,一幅上好的风水。祖屋前后两进,正面乍看似是五间,实际后面还有五间,左右则由厢房相连,类似于老北京的四合院。同时窝在老屋里的,还有爷的族兄族弟共计十多家的男女老少。通常七八口之家,仅能分得一两间正屋,挤得像春运的车厢。
     进了老屋正门,穿过大天井,便是个公共大堂厅。那粗壮滚圆的厅柱上,左右镌刻了幅古联: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堂厅上方,悬了眼小天井,使得空气流畅,采光良好。小天井下方,盛了口青砖砌成,面积略大于小天井的阳沟。下雨时,四条水龙从檐角奔腾而下,没入阳沟,再从沟底拐角处的下水道,淌到屋外岗下的水塘。
大堂厅是族众们议事的场地,那一砖一瓦,一梁一柱,皆目睹了家族百年的荣辱沧桑。老屋里的姑嫂妯娌们,稍有空闲,也聚在大堂厅,支口大铁锅,下面点着火,练习手工炒茶的技艺。村里有个祖传的规矩,每年清明前后,女人们皆会举行一场手工炒茶比赛,冠军当选为茶庄“巧手”。 巧手德隆望重,一呼百应,掌握着村里做红白喜事时,安排茶饭烟酒的话语权。
   妇女们一边练功,一边打浑骂俏,说:“哎!昨个是哪家男人的饿痨病又犯了?半夜了还在偷食?闹得孩子哭一宿,吵死人了。”马上有人接道:“你个骚货,都半夜了,还没摊尸呀?”说:“早困着了,硬被野猫叫春给喊醒了。”一时,妇女们肆无忌惮的大笑,把偶尔从天井上空飞过的燕雀,唬得魂飞天外。
   爷像头伟岸的牛,不知疲倦地耕耘在奶的那片芳草地上。勤奋的耕作,获得了累累硕果。奶母鸡下蛋也似,一气儿给爷生了11个孩子。伯排行老九,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爷在大堂厅东面那间昏暗的老屋里,望着满屋的脑袋愁肠百结。这么多张嘴,莫说口粮,便是睡觉也成了棘手事。幸而爷精通篾工,爷抽出挎在腰间的篾刀,砍倒屋后的几棵苗竹,搭了两张竹床,又编了几张篾席铺在床上,一家人的睡处才算有了着落。即便如此,每天半夜的地上,还有等爷捡起的孩子。
   二伯的悲剧便源于此时。那年冬天冷得邪门,连日朔风紧起,四野彤云密布,大雪纷纷扬扬铺满了山岗。岗下的水塘,冻得像块大冰疙瘩。爷窝在家里一连编了几天的箩筐,这天睡前,爷将火盆添了木炭烧得旺了,推进竹床底下,说:“今晚我得困个安稳觉了。”
   半夜,睡不踏实的孩子们开始踢来蹬去了,这次被挤下竹床的,是9岁的二伯。老屋的深夜冰冷漆黑,二伯睡眼朦胧,在地上爬来爬去,不料一头扎进了红彤彤的火盆。瞬时,二伯那凄厉的惨叫惊醒了山村的寒夜,却偏没能惊醒梦里的爷。奶急了,一脚踹翻了爷,高声大嗓吼道:“你个洋鸡巴日的,摊尸也不分个时候?”一边去摸灯点火。爷这才稀里糊涂醒了,却早慌了,等爷手忙脚乱地将二伯从火盆里拎出来时,二伯的鼻子只剩了两个窟窿眼儿,原本清秀的脸,也被炭火烧得乌焦巴弓了。二伯就此落下了一张人见人怕的“鬼脸”。
   此后,二伯就像闭关修行的神仙,动辄十来年间足不出屋。但二伯也因鬼脸的缘故而被奶格外心疼,奶从外面开会回来经过茶园,总要去趟坡上看看茶叶的长势,问问看守的民兵:“家里老人还旺相吧?”待民兵答应了,扛着枪走远了,奶会顺手摘几把鲜茶,揣在裤袋里带回家来,又趁着半夜,炙成干叶,间或往二伯的嘴里塞上几片。甘洌的茶汁,让二伯在那饥馑的年头躲过了被饿死的命运。而其他的孩子,却没二伯那样幸运了。
奶是茶庄村支书。
    解放后,“斗地主”、“除四害”、“大跃进”,奶场场运动不落,忙得三过家门而不入。家务活儿,自然全落在了15岁的大姑头上。
    天方破晓,大姑早起床梳好了小辫儿,再悄悄掩上房门,匆匆去岗下池塘边,漂洗一家大小的衣裳。等大姑晾完衣服回来,却见弟弟妹妹们猪崽儿似的,或伸或蜷,横七竖八躺在床上,睡得正香。大姑上前,一通揪耳朵挠脚心,刚喊醒了这个,却又睡了那个。大姑生气了,抄把鸡毛掸子狠狠揍了几下床脚,喊道:“再不起床,打屁股了。”只一嗓子,小滑头们一个个翻身不迭,尽溜下床了。
     大姑喝令姊妹们手牵手排成行,去大队食堂吃早饭。大队食堂成立在头年秋天,转眼已快一年了,可前来吃饭的社员们却人人没精打采,个个面带菜色,神情也早由当初的兴奋莫名,变成了麻木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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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9 14: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家在皖西南 于 2016-9-9 14:19 编辑

    食堂由大队仓库改建而成,那空荡荡的屋里,摆了几张颜色复杂的破桌烂椅,顶棚却早被柴火油烟熏得半是焦黄,半是漆黑了。一丛丛灰尘,毛毛虫似的滴溜溜坠在梁上,看那势头,跌落红尘,只在瞬间。大人孩子们皆无心说话,一个个打着哈欠揉着眼屎,翘首踮脚,挨在窗口前排队,厨房里不时传出铁勺碰撞锅碗的脆响。
   早饭照例是稀粥,两个弯腰驮背的老婆子,系着陈年百代的围裙,连咳带喘抬来个大木桶,“嘭”一声搁在窗口边的矮桌上。然后,一人瞪着鹰隼也似的眼睛,百倍警惕地从社员手里接过饭票。另一人抡开铁勺,翻江倒海般将那桶里的清汤寡水搅得风起云涌。搅了一时,看粥色似乎稠密点儿了,再一勺勺舀给社员。盛上了粥的大人们双手捧碗,有的靠墙站着,有的蹲在角落,皆埋着头,稀里呼噜喝得山响,偶尔有人从碗里仰起脸来,茫然地看看大姑她们,接着,一串串叹息便落满了空碗。大姑哪顾得许多?只待弟弟妹妹们吃完了,又舀瓢水来,给大家洗净嘴脸,再将一帮小人儿领回大堂厅,任由他们摸爬滚打过家家,自己却坐到堂厅一角,学着爷的样子破篾编筐。
   大食堂的稀粥已渐渐照得出人影了,出工的社员们尽饿得东倒西歪。这天天黑透了,奶才回家,奶发了会儿呆,喊了爷过来,贴着耳朵嘀咕了几句,爷的脸色瞬时煞白。奶没理会爷,却找出件格子褂子,对大姑说:“大丫头,这是前几年我上省里开会时做的新衣裳,没穿两水,给了你吧!”大姑喜出望外,说:“娘,这又不逢年不过节的,给我穿新衣裳做么事?”奶浑身一哆嗦,坐下了,轻声说:“穿上吧!”大姑穿上了,袖子却长了,大姑将袖子挽起一截儿,弟弟妹妹们蜂拥上来,七嘴八舌争先恐后地讨好道:“大姐真好看呀!”“大姐好漂亮呀!”大姑心里美滋滋的。
   奶却坐着不动,过了半天,才对大姑说:“大丫头,实话对你说了,国家遇到了难处,粮食不够吃。”又说:“队上也快没粮了,你留在家里,早晚得饿死。”奶歇了会儿,又说:“娘在山外,给你找了户人家,你去他们家吧,去了还能有口吃的。”
   刹那,屋里的空气像是结了冰。大姑的笑容僵在脸上,转瞬已是泪落如雨。大姑拼命地脱身上的新衣裳,一边跪倒在地给爷奶磕头:“大,娘,我不饿,往后,我一天只吃一顿,求你们莫撵我走……”姊妹们一拥而上,扯胳膊搂腿,抱紧大姑哭成一团。但大姑还是在那天半夜被送走了,大姑死死抱住门框拼命挣扎,最后被拽出门时,鞋也拖掉了一只。
    大姑走了,饥饿却像越逼越近的猛兽。漆黑的老屋里,成天回荡着姊妹们悠扬的饿屁,如声声无奈的叹息。最后,大家每天也只能吃到一餐半肌不饱的稀粥了,便是从食堂走回家,还得沿路歇几气儿。
   二十多天后,日暮时分,一个瘦弱的身影背着血色的残阳,踉跄着撞进家门。伯那年才4岁,但一眼便认出,那是从小将他抱在怀里,唱着山歌哄他睡觉的大姐回来了。大姑往日那漂亮的小辫儿早不见了,头发枯草般乱蓬蓬堆在头上,身上还穿着送走当天的衣裳,却已又脏又破。大姑瘫坐在门槛上,一双深深陷进眼窝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屋里的爷奶。大姑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伯爬下竹床,嘴里喊着“大姐、大姐”,趔趔趄趄朝大姑奔去,大姑艰难地抬起干枯的手,轻轻摸了摸伯的头,干裂的嘴唇抖了抖,声音浑浊而低沉:“九伢……”话音未落,突然脖子一歪,手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垂落下来,再没了声息。
    爷光着脚跑来一看,大姑靠着门槛,已断气了。奶黑着脸,一声不吭,屋里静得吓人,伯和哥姐们挤在床角搂成一团,瑟瑟发抖。对死亡的恐惧,掩盖了失去亲人的悲痛。爷长叹口气,从床底下抽出张篾席,裹紧大姑,趁夜色扛到后山,挖坑埋了。
   大姑死了,悲剧才刚刚开始。不久,大队组织了一场生产大比武,午饭前,谁从生产队大窖往田里挑的大粪最多,谁便是冠军,冠军可以在食堂吃顿饱饭。一时,社员们的眼里尽泛出了饿狼般的绿光,个个“嗷嗷”叫着,奋不顾身地冲锋在大窖和田间的山路上。
   晚间,爷趁奶在家,小心翼翼地问:“大家都吃不饱肚子了,大队还搞么事大比武啊?”又担忧地说:“可莫搞出事来呀!”奶横了爷一眼,说:“篾匠,你晓得么事?比武是为了提高社员们的生产积极性,只有生产上去了,才能多打粮食,才不会饿肚子。”爷重重叹了口气,默不作声了。过了几天,意外果然让爷不幸言中了。那天下午,太阳正紧,两个社员挑着大粪,争先恐后跑着,眼看快到田边了,却突然摇晃了几下,同时栽倒在田埂上,粪水糊满一身。
   奶和大队干部们被叫到了公社。公社孙书记说:“一直以来,茶庄都是县里的模范大队,县长有事没事就将茶庄挂在嘴边表扬,可饿死人的事,竟第一个出在茶庄,你们这些大队干部,以后还有么脸去见县长啊?”这是奶当大队干部以来首次被领导批评,心里很受打击,日夜郁闷不安。奶从公社回来后,成天耷拉着脸,谁也不敢和她打招呼。
    这天下午,奶不知从哪弄了点儿野菜回来,关上门,躲在黑漆漆的屋里,用篾刀剁碎了,想煮点儿野菜糊糊给饿得躺在床上的孩子们喝。小姑才两岁,哪知好歹?饿得不行了,站在奶背后,双手扯住奶的衣摆,哭个不停,奶心头本已烦恼,被小姑一闹,更加焦躁。奶猛然回身,要推开小姑,却忘了手里还攥着篾刀。
   小姑头上被砍出道长长的血口子,“咕咚”一声,当场栽倒在地。奶呆了半晌,才扔了篾刀把小姑抱到竹床上,血淌得倒不多,小姑却哭不出声了,干巴巴的小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停抽搐。伯和哥姐们又抱成一团,蜷到角落去了。奶匆匆出门,等找了爷回家看时,小姑已滚落在地,早没气了。爷怔了半天,又从床底下抽出张篾席裹起小姑,捱到晚上,扛到后山,挖坑埋了。
     随后一年里,伯经常一觉醒来,便觉得屋里有些不对劲,细一打量,才发现床上少了个哥。不久,又少了个姐。最后,伯不用每天查数了,屋里就剩自己和二哥了。直到现在,每当伯回忆起那段往事时,身体还会不由自主的颤抖。
饥饿让人性扭曲得变了形。山路两旁,树皮尽被薅光了,只剩树干赤裸裸地闪着青光。乡邻们在道上偶尔碰了面,却极少说话,或也不知该说什么,那麻木的眼神,机械地碰撞一下,便各走各路。谁也不晓得或也不关心,这是不是彼此间的最后一次相遇了。
   直到大食堂散伙后,大饥荒才终于熬过去,这时老屋里却也空了。爷用精美手工编制的篾席,将自己的九个孩子相继埋在了后山。小时,我常当着伯的面谴责爷奶的残暴,那些未成人的孩子,全是他们亲生的骨肉,却个个死得那么凄惨。伯苦笑着说:“天下哪有不疼儿女的父母啊?只是遇到了那样的年代,又有么办法呢?”
   伯的心里,从未因姊妹们的早夭,而怨恨过爷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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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9 14:30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家在皖西南 于 2016-9-9 14:33 编辑

3

   奶在茶庄,绝对是位一直被众人妒恨,却从未被超越的传奇女性。说奶传奇,并非指奶曾坐过11次月子,虽然这事儿已让茶庄的一般女人不敢望其项背。
   奶17岁那年便早早嫁给了爷。奶生来心机灵巧,婚后稍有空闲,便悄悄站在大堂厅的角落里,认真观摩婶娘妯娌们的炒茶手法,将那火候决窍,偷偷默记于心尖,却从不多言。两年后,奶才头回参加了村里的茶赛。
     平日里,砍柴做饭,插田拔草等繁重的家务,早让奶的双手布满了和年龄不相称的粗茧。茶赛开始后,奶那又长又糙的双手便伸进了滚烫的铁锅,一时双手翻飞,腾挪跌宕,手不离茶,茶不离锅,只见落叶飘飘,片如雨下,继而,杀青、揉捻、抓条、烘干,每一道程序,奶皆做得不急不缓,不焦不燥。三炒三揉后,那阵阵清香尚在悠悠的山风里飘荡哩,细腻鲜嫩的新茶,早已翩然捧出。乡亲们一齐喝彩,欢声雷动。奶年纪轻轻,却凭一手好技艺,无可争辩地摘取了茶庄巧手的桂冠。老屋里那些个粗手笨脚的婶娘们气得无处发泄,躲进屋里,以头撞墙,直撞得眼冒金花。奶又再接再厉,大包大揽了随后三十来年间的茶赛冠军,创下了无人逾越的茶庄奇迹。
     茶庄刚解放那年,县工作组给乡亲们做工作,鼓励大家投票选举村干。奶是贫农,又因众望所归的巧手缘故,所以顺利当选为了首任村支书,同时又入了党。奶又是全县唯一的女村支书,所以一年后,奶又被举荐为了省劳模。奶曾数次搭乘县长那辆开开停停的破吉普去省里开会,回来后,乡里县里又是树奶作典型,又是听奶作报告,奶一时风头无两。
   这年秋天,奶又去了趟省里,回来当晚,奶按捺不住心头的激情,立即召集了全村的男女老少到村部礼堂开大会。奶穿件蓝卡其上装,英姿飒爽,身如标枪,挺立在主席台中央。台角一灯如豆,黑烟弥漫,却掩饰不了奶那飞扬的神采。奶大声说道:“乡亲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都摊上好时候了,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台下正放屁打盹儿的老少爷们听了,诧异之余,皆来了劲头,一个个伸长脖子静听下文。
   奶清清嗓子,说:“这趟省里,我可真没白去,我给茶庄带回个先进经验。”奶高高举起一只手掌,又说:“省长讲了,国家这么大,不同的地区,发展也不相同,这就像人的手指头一样,有长有短,有快有慢。”又说:“比如有些进步的地区,已成立人民公社了,公社的社员们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要多快活,有多快活。”刹那,台下爆出一片梦呓般的咂嘴声。
   奶又说:“可我们茶庄呢?莫说吃饱喝足,一年倒有几个月青黄不接。”顿了顿,又说:“乡亲们,虽说目前我们落后一点,但也莫急,莫只顾着眼红别人。往后,只要我们依葫芦画瓢,马上也能过上好日子了。”众人不知奶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却又不好多嘴,只好耐性子听着。
   奶提高了声音,说:“么样才叫人民公社呢?说穿了,就是让年轻力壮的都去田里地里做事,年老有病的留在家里做饭看孩子。这样下来,莫说生产生活两不耽误,同时又节省了时间,提高了效率。”见台下的众人大眼瞪着小眼,还不明白,奶豪迈地挥舞了一下手臂:“这么说吧,成立了人民公社,大家就可以放开肚皮吃饭了,莫说一天三顿,就是一天吃四顿,也没人管了。”众人一听有这好事,也不论明白与否,只顾着鼓掌去了。
   炸雷般的掌声,只差没揭开村部礼堂的天灵盖。奶又说:“这就是中央提出的总路线,多快好省的建设社会主义 。”于是,又一轮掌声如潮似浪般涌来,主席台都被淹没了。深夜,大会方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口号声中胜利散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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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9 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家在皖西南 发表于 2016-9-9 14:18
食堂由大队仓库改建而成,那空荡荡的屋里,摆了几张颜色复杂的破桌烂椅,顶棚却早被柴火油烟熏得半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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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9 14:43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家在皖西南 于 2016-9-9 16:13 编辑

     很快,茶庄村换了名,叫了茶庄大队。茶庄大队的精神面貌,一夜之间也焕然一新了。社员们人人争先,个个奋勇,先是扒了自家的灶台厕所,后来发现思想觉悟提高得还不够档次,便将那锅碗瓢盆菜刀砧板,也一古脑儿上交了大队。吃喝不愁的共产主义社会就要来了,还要这些个破铜烂铁做么事?奶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地站在大队食堂,接待了一拨又一拨前来参观学习的人潮。
   公社书记孙家顺是爷的堂哥,常年穿件灰色中山装的老书记一见了奶,那张长满褶皱的脸远远便笑开了花。老书记说:“涂小枝啊涂小枝,你可真是个能人呐!县长都常夸你哩!”
    茶庄的大食堂煞是热闹了一阵儿,可大食堂种下的恶果,还得由吃大食堂的人来吞咽。第年春上,县里大修水利,茶庄的男女劳力集体出工到西河挑大坝。挑坝的劳力们,顿顿喝的皆是大食堂的野菜稀粥,哪来力气?众人摇摇晃晃地挑着粪箕,在大坝头上磨开了洋工,因而摊派给茶庄的任务,迟迟不能完成。这时,奶正躺在竹床上坐最后一个月子,奶听说了村人的慵懒表现后,勃然大怒。
   次日一早,奶用红洋巾裹了头,出现在西河大坝上。这时的坝脚,苔痕乱点,绿草如茵,遍野开满了早春的野花,风景虽好,众人却哪有闲情观赏?而坝头上,此刻已是一片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家利爷眼神儿不好,又裹在人堆里,哪晓得奶来了?仍挑着半粪箕的沙子,晃悠悠地在那磨蹭。奶一个箭步抢到家利爷跟前,手指戳上了他的鼻梁骨,厉声骂道:“孙家利,你算个什么鸡巴男人?给公家做事,挑担子就莫得力气了?”又骂:“那老娘真不晓得,你爬老婆身上,搞出六个伢的力气是从哪来的?”瞬间,坝头上所有的目光,箭雨一般,“嗖嗖”射向家利爷,可怜家利爷毫无准备,哪招架得住?一时被射得像只刚从河林子里钻出来的刺猬,脑袋低得直插进了裤裆,就差没一头扎进西河淹死。
     奶吼完了,甩开家利爷,黑着脸,挑起满满一担沙土,昂首阔步冲在最前头。茶庄的男女们面面相觑,不敢吭声,皆像奶一样挑满了粪箕,紧紧跟在后面,不出两天,便顺利完成了任务。
    争强斗胜的性格,也让奶付出了高昂的代价,奶在月子里挑坝回来后,妇科大出血,昏睡了十多天,从此落下了头晕耳鸣等诸多月子病。族里的妇女们幸灾乐祸了,家利奶用筷子敲着碗沿骂道:“小枝真是个洋逼,这下好了,看她以后可还逞能?”“没见过那样的洋货,做公家的事,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小枝就是个作死的孬逼……”,妇女们骂得虽然毒辣,不过是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说完也就罢了。但有个人,却是从骨子里对奶恨得咬牙切齿。
     恨不能将奶碎尸万段的人,是公社的文书孙文众。孙文众长得白面书生,温文儒雅。一套合身的蓝色中山服,总是洗得干干净净,平日里少言寡语,见谁都会微微一笑。谁也不会料到,孙文众斯文谦和的外表下,却埋了颗仇恨的种子。十多年来,他一直在等,等待一个将奶置于死地的机会。
     可奶自解放以来,便稳稳端坐在茶庄村支书的交椅上,安如磐石。虽说镇反、土改、大跃进等运动的风浪排山倒海而来,甚或一浪高似一浪,可根正苗红的出身,雷厉风行的性格,却让奶像勇敢的水手一样乘风破浪所向无前。运动和斗争,不仅锻炼了奶的领导能力,便连那革命的作风,也愈加泼辣强悍了。可怜孙文众就像头蒙眼拉磨的驴,一遍遍只在原地兜兜转转,直转得形若枯槁,心如死灰。
     当然,机会总属于有准备的头脑,当文化大革命的战车轰隆隆开进茶庄时,孙文众犹如在无边的暗夜里逮住了一缕光。他敏锐地感觉到,数十年的隐忍没白费,复仇雪耻的机会终于来了。
但孙文众并没贸然出手。十多年前,他被茶庄的革命群众们斗争后,乱脚踢倒在岗下的水塘边,浑身散了架,动弹不得时,突然看见一只绿皮白肚的青蛙,扑棱着两只眼睛,鼓胀着腮帮,蹲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他诧异地望望四周,却见一只小虫子在青蛙面前蹦来蹦去,可青蛙木雕泥塑般愣没反应。小虫子蹦达累了,终于停了下来。刹那间,青蛙一跃而起,身在半空,舌头一翻,已将小虫子吞进了肚里。
     孙文众惊讶得张大了嘴巴,青蛙捉虫还如此讲究策略呢,何况居心叵测的人呢?好吧,那我就做只静观默察的青蛙吧!我誓必锁定猎物,一击而中。而奶,就是在他眼前活蹦乱跳了十几年的那只虫子。
山下的县城,此时已被大字报的洪流吞没了。学生、工人、干部、城镇居民,一个都不能少,尽皆卷入文革大潮的漩涡中了。“东方红”、“满江红”等战斗队,鱼鳞也似,填街塞巷。
     各战斗队又联合成立了造反司令部,推选胡一凡为总司令。胡一凡原是县城一中的教务主任,文章写得好,有一肚子学问。可胡主任偏又是个恃才傲物的主儿,平日里莫说同事,便是校长也不放在眼里,因此迟迟不得重用。可胡一凡总认为校长在故意难为他,心里的那股怨恨,直如野草般疯长。
   年复一年,胡一凡那颗高傲的灵魂之花,眼看就要凋零在时间的无垠旷野了,可巧文革的春风适时吹来了,胡一凡立时来了精神,凭着能说会道,煽动学生,不仅批倒斗臭了老校长,更是一鼓作气,将县长陈大雷等一众“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也斩落马下。
   胡司令身穿绿军装,腰扎武装带,手举红宝书,兴奋得面红耳赤地站在剧团门前的高台上,声嘶力竭地大喊:“革命群众们,我们夺权胜利了!”有那支持的学生和人众,在台下振臂高呼:“好啊!夺权好啊!”胡司令这派革命队伍,就此被称为了“好派”。
   有支持的,便有反对的,与此同时,反对派也喊出了口号:“夺权好个屁!”于是,“屁派”应运而生。随后,为了捍卫革命真理,好派与屁派展开了英勇激烈的斗争。你抓我派戴高帽,我抓你派游大街。各式花样翻新的革命手段竞相上演,一时间,县城乱成了一锅粥。
    茶庄虽说远离县城地处偏僻,但社员们革命的热情,却比城里人还要高涨。这却是为么事呢?城里人闲了,难免会逛逛国营商场,再不济也能买点儿针头线脑,甚至还能去趟电影院,看场《南征北战》。可山里人一年到头,除了早出晚归累死累活地挣工分,剩下的唯一乐趣,就是开批斗会了。
    六月天的大火球,将那花花草草晒得焦头烂额,屋后的狗儿也蔫头巴脑地吐出了长舌头。忽然,山坡上传来一声哨响,就听生产队长喊道:“开会了。”刹那,正昏天黑地出工的社员们如闻仙乐,立时扔了手里的锄头家伙,兴奋地围到了树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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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9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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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9 15:12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老好,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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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9-9 17:12 | 显示全部楼层
旭日 发表于 2016-9-9 15:12
写得老好,欣赏了!

好在哪儿?得说明白。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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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9 20:10 | 显示全部楼层
潜山“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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