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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寒香
回忆是有声音的。
比如说,今天早上我醒来,听到的第一声鸟语,和远处传来隐约的爆竹声,回忆就自顾自地走出来了。
在田野间,在金黄的稻谷旁,在泥筑的田埂上,有个单薄的小女孩行走在乡间。她身旁或许有一条狗,或是一只家猫。狗一定欢悦地跟着她,那是她外婆家的小狗,猫只是远远地看着,困了,打个盹儿。那也是她外婆的家猫。谁说猫和狗不能同时养呢?在乡下,人人都是这样,没有人提出什么非议。
那女孩每一年都在这里行走,一开始并不只有她一个人。往前看,女孩更小一点的时候,外婆抱着她走,哪儿都去,她只小手那么一指,外婆就哦哦地应着抱着去了,到了之后,用她那像老鹿一样的温柔的布满皱纹的大眼睛看着怀里的小女孩,哄着问:“这里好不好呀?”小女孩开心,就把她放下来,看着她去屋里找伙伴们玩;小女孩不乐意,把头埋在外婆的肩膀里,死活不下地,只好由外婆再抱着回去了,临走时外婆还得添上一句:“这是我大女儿家的孩子,生得娇惯,孩子小不懂礼,你莫见怪啊。”说着便哄着孩子又原路往回走。
“回家咯,跟外婆回家去,回家吃饭饭喽。”
外婆还会带着她去田里,种菜、撒籽、收稻,有一年四月,田里长满了水韭,乡下邻里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提着菜篮子去掐,这是孩子们之间的竞争,大人不许去。那时候小女孩已稍微大一点了,也抢着要去掐水韭,外婆依了,给了她一只小篮框子。虽说有那样的年纪,身子骨弱,人又生得十分瘦小,看上去总比同龄人小一些,那日吹大风,细雨,小女孩撑着把比身子大两倍的大灰格子伞,风一来险些就把她连人带伞一起刮走。外婆回家去了,跟小女孩一起的还有她的表弟,舅母家的孩子,小她一个年头但长得壮实得很,看上去就像大哥哥,事实上他也的确像大哥哥一样时时护着她,跟在她身后,还总是“大姐,大姐姐”地叫着,直到后来他们都长大了,他也从不直呼她的名字,乡里人都知道她表弟,远近闻名的知礼懂事儿。
水韭要下锅了。孩子们望着自家烟囱里开始冒起炊烟,都个个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去,提着大大小小的胜利成果。小女孩的水韭就掐了那么点儿,刚才把篮子底能遮住。田里头掐水韭没有人让着她,都自顾自地搞,她有点气,哇哇就准备哭,回头一看外婆早已不在这了,哭劲儿又憋着发不出来,孤零零提着篮子,一肚子委屈。表弟看她还不走,伸手把篮子接了过来,把自己抓的水韭一股脑儿倒进去,再还给她:“走吧,去你外婆家烧水韭粑去哦。”她愣了一愣,继而又开心地提着篮子跟在人群后面走了。回家,外婆还等着她哩!
大人们把采来的水韭用粉掺水包好,揉一揉,差不多是十分粘稠的样子,将水韭放进盆里,勺子取一勺,浇在早就滚烫的大圆锅底,外公在灶子那边生着火,不停地加柴。女孩儿看着水韭一下锅便固定住成为一个“饼”的形状,边缘颜色渐渐发黑发黄,水韭和着淀粉的香味熟识地四处飘溢,女孩儿不禁大呼小叫起来:“外公快来看啊!外婆做水韭粑啦!”
做的过程十分漫长,毕竟表弟采的水韭还是挺多的,加上还有别的孩子也过来了,提着一篮子水韭,就着外婆的这口锅来烧,烧好了分一点吃。女孩儿无聊,转身往外走,厨房里挤满了人,都走不动了。女孩抬头看,好多不认识的人,男男女女,大人有小孩子也有,她只记得外婆家的阿公阿婆和阿猫阿狗们,至于李家的七大姨,胡家的八大婶,她是一个都记不得的。不像表弟,见了谁都会喊,人人夸他好孩子,懂礼貌。
到饭桌上了,男人们相互敬着酒,女人们牵着孩子端着碗在堂荫唠嗑,隔两句喂一口饭给孩子。女孩和她的表弟也坐在桌上,因为是外婆家做东,表弟和她得起身像外婆外公那样一一敬过去,那时候总该有十岁出头了,表弟已会喝几口啤酒。女孩怯怯地举起杯子,杯子里是可乐,她眼看着表弟一个个地敬酒一口一个她听都听不懂的称谓,什么他家舅母,他家姑奶,一桌转下来没喝酒头却也晕了。她只好跟在表弟后面,他喊一句她接一声,说着祝福的话语,一口一口把杯子饮了个底朝天,到最后糊里糊涂坐下来,还是什么也没记住,只觉得再想来一杯可乐。
饭吃的差不多女孩就下桌了,其实是可乐给喝饱了。外婆追问着:“吃饱了没呀,再多吃点,碗里还有许多瘦肉哩!外婆特地烧给你的……”女孩却迫不及待地要下去玩了,头也不回地搪塞着:“嗯嗯饱了饱了,外婆您留着自个儿吃吧!”外婆只得叹着气,看着女孩碗里剩下的大半碗米饭,无奈地说:“这孩子……”
除了外婆和表弟,女孩还有一个最喜欢的人,就是她的小舅。女孩在自家这块辈分上算是最大的孩子,也是外婆大女儿的头一胎,所以自小没有哥哥姐姐,倒是跟了不少弟弟妹妹。女孩就喜欢跟大孩子玩,那时候二阿公家的小舅,也才不过十六七岁,生得白白净净,十分俊朗。在田间生长的男孩儿,都有一股稻子香,从黑发明眸里就流露出,一股十分温柔淳朴的劲儿。小舅经常带着女孩儿玩,从很小的时候,也是抱在怀里,牵在手里长大的。小舅还有一个姐姐,女孩叫她小姨,小姨和小舅那时候都在上学,后来家里条件有限,小姨便没有再上学了。小舅小姨经常带着女孩儿到处跑,有什么吃的,带着她吃,有什么好玩的,带着她去。虽然是两个半大的孩子,也就和一般小孩子一样,外婆都不太放心,女孩是第一个外孙,全家人都十分重视,像得了宝似的,恨不得天天捂在怀里。有一次小舅小姨带着女孩去别人家田里,烧人家秸秆,就剩下的那么一节,插在田里,全被烧光了,火光乘地而起,就像从地里长出来的似的,摇摇摆摆,好大一节金黄的大稻子。火光所过之处,焦黑一片,女孩在黑烟里呛着笑着,觉得十分新鲜。不料火势太猛,被人发现,庄稼主见状诧异不已,拿起墙上的锄头就往外撵。小姨呼哧一下跑走了,小舅跟着。女孩儿腿短跑不快,差点摔一跤,干脆就不跑了,伫在原地,见小姨小舅都跑得只剩黑影了,眼泪鼻涕又一齐落下来,抽抽搭搭。小舅这才想起来,孩子还在后头哩!于是火急火燎又赶回来抱起女孩就撒腿跑。女孩儿在小舅肩膀上又破涕为笑了,鼻涕眼泪抹了他一身。
回到家外婆看到仨孩子破破烂烂不成人样,还浑身散发出一股子焦烟味,着实给了一顿骂。准确的说是教训小姨小舅不好好带孩子去烧什么田,女孩躲在外婆后面扑哧扑哧笑,小舅骂:“小没心肝的。还不是为了救你,否则怎么会被追到家这边,让人看见了都笑话。”女孩呜呜做了个鬼脸,又跑开了。不一会儿又黏回二阿公家,找小舅,一口一个小舅喊得,小舅也不会计较。
还有一次,小舅带着女孩和表弟出门。听说谁谁家生了个大胖娃娃,十分喜人。都赶着去看,外婆已经去了,女孩和表弟由小舅带着。走着走着,田后头是田,路后面是路,没有尽头。小舅冲着女孩儿说:“累不累?来,小舅背你。”说着蹲了下来,背朝着女孩,表弟不干了,也要上去,便争着爬了上去,还说:“小爷你就背我们俩吧!”表弟可不是吃素长大的,过年那一盘子红烧肉,实打实,全是他一个人吃下的。小舅也不干了,说:“你快给我下来!”表弟不依不饶,两人争着,一起滚田旁边的水沟里去了,满头满脸都是泥,还有点臭。得了,这下谁也别想去看大胖娃娃了,三个人,两个泥人,老老实实回家了。
隆冬的时候总是有爆竹的,女孩长大了,外婆走不动那么远了,表弟去城里上学了,小舅也快结婚成家了,剩下了就是那些阿猫阿狗,女孩记得他们的,他们也记得女孩。有些也老了,有些也生了小仔,都老老实实地守在外婆家的门前,打着盹,或伸着尾巴愉快地摇。外婆家的房子,从一层变成三层,瓦顶变成水泥板,土墙变得混凝土,也就那么几年的事啊!不变的,门前的那把小板凳,和深红的门漆以及门两边常年挂着的大红对联,还有,时常出来坐一坐板凳的老奶奶。
深秋入冬了,又是一年过去了,前些年过节的时候,小舅还会牵着她的手,抱在怀里,一起擎着一根大爆竹,点燃,放出五彩斑斓的烟花,在黑夜里,一闪、一闪,印着女孩天真幸福的笑脸。
乡下的天总是蓝的,云总是白的,阳光总是充足的温暖的,隆冬的爆竹就这样响起来了,从清晨到午夜,从早晨的第一声鸟语到夜晚的漆黑宁静。我总记得外婆家的房子,那些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我每一年都在上面走过。记得阿猫阿狗,隔了多久都不会认生。记得爆竹声,这边有,那边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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