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家在皖西南 于 2016-1-14 10:26 编辑
曾祖父嘱咐二爷爷:“你引领菩萨,径往全忠家去。丁道长已在那边接应,我和师父们只在庙里,静候佳音。”二爷爷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挑着灯笼,在前带路。八位青年,抬着稳轿,紧随其后。三爷爷手里握柄秤杆,肩上背只木斗,跟在后面。队伍最后,却是随后赶来,举着火把灯笼的男女老幼。 不一时,喇叭凄厉,锁呐激越,两般乐器,竞相争鸣起来。二爷爷引领众人,上了坝头。队伍沿蛟河逆流而上,不出五里,却听坝脚下锣鼓喧天,又见那田畈上,灯笼火把,灿若繁星,只在黑夜里晃动。原来是曾祖母娘家得知了消息,满族人众,皆在等候相公菩萨到来。当下两姓族人合在一处,再向上游进发。又不出五里,眼见得到乌石堰了,族众们却早准备停当,远远迎了上来。一时间,锣声、鼓声、喇叭声、锁呐声、鞭炮声,响彻了整个乌石堰,灯笼火把宛如一条火龙,在大坝上绵延数里,将那黑夜照得亮如白昼。蛟河对岸人家,不明就里,纷纷起床,隔河相望,指指点点,争论不休。 爷的族里,闪出八位精壮青年,替换下汪家小伙,抬起轿,一阵风来到爷家门前。丁道长八十多岁,仙风道骨,鹤发童颜。老道长领着七位徒弟,前来叩拜相公菩萨。爷依然躺在床上,人事不省。奶见屋里人头攒动,慌乱得不知所措。丁道长站在床头,手持朱砂笔,龙飞凤舞,画了张无人能解的符咒。一转身,将口水雾喷洒在符纸上,不一时,却见那符纸背后,鬼影交错,群魔乱舞。众人大惊失色。丁道长一扬手,符纸飞到半空,无风自燃。片刻,纸灰飘散,海晏河清。众人正惊奇赞叹,只听“仓啷”一声,丁道长从腰间拔出口明晃晃的宝剑,擎在头顶,念动咒语:“头顶佛世尊,口念观世音。胸前李老君,胸后真武神。左有青龙将,右有白虎跟。弟子来到此,奉请护法神。”咒毕,转过身来,以剑指爷,大喝一声:“兵荒马乱,魂失泉台。受怕担惊,魄落长空。相公菩萨,护持众生。顷刻启程,为汝追寻。”七个弟子头戴道冠,身披鹤氅,扬起拂尘,异口同声怒喊:“急急如律令!” 二爷爷挑着灯笼,依然走在前头,爷的八个族兄族弟抬着轿子,紧紧跟定。三爷爷手拿秤杆,肩背木斗,走在最后。三姓族人闪开条路,举着火把,远远站在大坝上观望。只见二爷爷一行十人,抬着相公菩萨,直冲下坝去。那盏灯笼,一时飘在田畈上,一时又钻进了丛林,一时淌过了小河,一时又隐入了村庄,一时光灿灿闪亮起来,一时黑漆漆不见踪影。三姓族人,不分男女,更不分老幼,站在坝上,齐声呐喊:“全忠啊,回来吧!跑山跑海回来吧!全忠呀,回来哟!走江走水回来哟……”一时间,势如惊涛拍岸,声震夜空苍穹。 再说爷家里,奶心焦如焚,丁道长领着徒弟,手里掐着诀,嘴里念着咒:“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急急如律令!”。 坝上的族人们整整呐喊了一夜,到四更天时,已渐渐困倦,老人孩子已然支撑不住,倒卧在坝头上,众人也渐渐焦急起来。突然,不知谁在黑夜里大喊一声:“回来了。”大伙儿顺势看时,果然,只见远远一盏灯火,游过夜幕,向坝上飘来。三姓族人抖擞起精神,老人小孩全爬了起来,一窝蜂向爷家门前涌去。不一时,二爷爷引着相公菩萨,从坝上飞奔而来,族人们如波开浪裂,闪出条路来。再看那一行十人,面色苍白,汗流浃背,如从水中上岸。 丁道长从屋里抢将出来时,三爷爷正把木斗抱在怀里走近,丁道长一把扯过三爷爷,疾步来到床前。丁道长猛一抬手,打落道冠,披散头发,仗剑念咒:“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身形。”咒毕,撇了宝剑,双手夺过木斗,高高举起,向爷砸了过去。同时,脚尖一挑,捞起宝剑,遥指着爷,暴喝道:“狼烟散尽,战火消弥。魂已回位,魄亦归身。全忠,全忠,还不醒来?”七位徒弟同声怒吼:“醒来!醒来!” 多年以后,奶说起这段往事时,仍是大惑不解。奶说那日四更时分,丁道长抄起木斗,劈头盖脸朝爷砸去,徒弟们又喊得山呼海啸,着实吓坏了她。但奇迹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爷昏睡了三日三夜,本已被许郎中吩咐准备后事了,此刻不知怎地,手脚却突然剧烈颤抖了下,身子也跟着抽搐起来,只是眼睛还紧闭着。奶紧张地看看丁道长,猛扑到床边,冲着爷的耳边大声喊道:“全忠啊,不打仗了,你回家吧!”话音刚落,只听得爷喉咙里“咕嘟”一声,接着如山羊般,哞哞叫唤起来。奶正不知所以,爷已慢慢睁开了眼睛。 丁道长仰面朝天,银髯飘飘,呵呵大笑,朗声朝着门外说:“全忠醒了。”众人啧啧惊叹,继而,皆涌到相公菩萨面前,不住磕头叩拜。丁道长吩咐二爷爷:“你们莫要耽搁,即刻请菩萨回庙。”爷的族众,放鞭磕头,恭送菩萨。汪家族人又敲锣打鼓,抬了轿子,前遮后拥,顺着蛟河,往相公庙去了。曾祖父和高僧们,在庙里自又是一番恭迎。剩下的这两众族人,喧喧嚷嚷,直闹到天放亮时,才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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