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H其人

刘一民

        我知道大H也下围棋是在认识他四五年后的事。那天，我们同在一朋友家吃晚饭。饭前，我在客厅里看几个人斗地主，他在餐厅里和朋友神聊，说自己的围棋下得如何厉害，还自荐给朋友的儿子当老师。我忙跑过去请他指导我一盘。

         那盘棋下了不到一百手，我有不知该怎么走的困惑，好在旁边观战的人基本不懂围棋。毕竟是在朋友家，我又是第一次与H对弈 ，让他早早地溃不成军挺不礼貌。H的额头直冒汗，口中依然念念有词，说那一着他要是另一种走法定会大胜的。我只好说是你喝高了，要不改日再下。

       事实上那天我们还没有吃饭。当时我挺搞不懂H为啥把话说得太满，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一贯的率真与文人的自以为是。我们同在一栋办公楼上班，他所在的司法所在一楼，我在二楼，文化站在三楼。由于镇直机关不少，彼此接触并不多，见面只是点头笑笑而已。一天，文化站的许站长带着H挨个办公室送他们编印的小刊物，那上面基本为H写的古体诗词。

      我的同事几乎没人爱好文学，尤其是诗歌一类的。接过刊物后客套地说以后有时间好好欣赏，在他们走过后便丢字纸篓里了。我倒是翻看了几页，尽管不懂古体诗词，还是觉得H写得不错，有唐诗挥洒的意蕴与宋词豪放的气势。看不出来平日里邋遢不讲究，说话都有点口齿不清的人能有此文字功底。

      H是桐城人，分配在潜山工作但没有住房。司法所办公室的中间砌了一扇墙，前面办公，后面是他的住处。他的全部家当是一张床、一个办公桌，一个皮柜。他出门必定穿一套笔挺的西服，袖口有点油晃晃，打个红领带，头发也很光闪。每月发工资后的几天，他都在对面饭店里点两个菜，抱两瓶啤酒，小脸喝得红扑扑地哼着黄梅调回来。只是好日子很短暂，月底就挺惨的，这时他几乎要靠举债度日。

     他住房里常飘出气味，所里的两女孩帮着收拾了几回，很快又恢复原样。由于汗臭味与烟酒味太呛人，所长只好提醒他上班后一定要关好房门。而他工作起来很认真，文书写得井井有条，业务也扎实，帮同事处理案件有耐心，是所里的顶梁柱。一次，因为一桩小纠纷需要两单位共同处理，我们一同下乡去河湾村。

      那时候去油坝的乡村公路还是土路面，颠簸得厉害，我们搭乘的三轮车跑起来后面尘土飞扬，像在拍美国西部大片。纠纷调解得挺顺利，H的桐城口音很浓，当事人有点听不懂，我在旁边当翻译。H说些书本上教条的法律术语，老百姓也有些领悟不住，我又在旁边帮着换成乡村说法。这时候我发觉他书呆子气重，不太会灵活运用，做理论工作可能比农村工作更适合。

     回来我们还是坐三轮车，在南门口下车后车子又掉头去油坝方向。H忽然大喊：我的包，我的包。在腾起的一片灰雾里跟着车子后面拼命狂奔。他的公文包丢车上了，所里的同事说他常这么丢三落四的，看到H大口喘气浑身是灰的狼狈样，大家都呵呵笑了起来。

    不久，H调回司法局，接触就更少了。无意中听说他辞职下海去外地了，这在当年挺正常，但不同的是为留退路大多数人选择停薪保职，而t直接辞去公职，据说是为几万元的启动资金。而更惊人的是H辞去律师工作，选择去江南诗社，这就匪夷所思了。

     下海居然不是为能多赚钱。至今人们还不知道江南诗社是什么单位，是盈利企业，还是一群有共同兴趣结成的民间社团？不出所料，几年后H回来了，穷困潦倒，憔悴苍老，这时他已有了老婆孩子。H想恢复公职，去司法局找了几回均被回绝。桐城老乡和他的好友都伸出援助之手，但靠接济非长久之计，有一餐没一顿的日子很难熬。有人替他在开发区的企业里找点事干，象保安、仓库保管员等等，钱不多，时间约束得又死。曾经心比天高的H受不了，干了一段时间就辞去。他一个人在潜山居无定所，无亲无故，没有稳定收入，老婆孩子就丢在老家，一个人真成了流浪汉。

    在这期间，我和桐城的一位同事在某局大院遇见过H，是那位桐城人认出的。但我们已相互认不出了，一阵唏嘘，想不到岁月能把人改变得如此深刻，面目全非。H回潜山后不到两年，在一片同情惋惜里郁郁而终，而他也才四十出头。

    有人说H的诗词已上升到很高造诣，还晒出他的一篇旧作，据说曾有网站出五千元买其版权被拒绝了，而那时他已身无分文。还有人说H对潜山律师界有莫大贡献，甚至说算得上是开路人。也有人说，死对于H来说是解脱，他生错了时代，如果在尚文的古代可能会很幸福。人们总愿对悲剧人生做善意的解读与假设，但结局不可更改。俱往矣，想起我们下的那盘棋，他在布局阶段张牙舞爪，以上手的姿态抢占大场。短兵相接时，他又没有成算地挑起战斗一点都不退让。而在局势落后不去腾挪转换，不计后果拼命地拉出残子逃命。这是围棋之大忌，也隐含对人生取舍去留的领悟。

    有人说没有梦想的人生会缺失色彩，但我觉得色彩过于绚烂往往容易破灭。那些喊着要为梦想而生的人，终会有人因为梦想而死。有的人一辈子努力向前但辛酸凄凉一无所获，可能是他把自己摆错了位置，走的也未必是路。不去考虑生存问题，他的生存可能真的就成为问题。

    相邻的怀宁县诗人海子从北大毕业后，一直都郁郁不得志，在现实与理想的挤压下，在事业与爱情双重打击下，终于选择了自杀。在自杀的前几天，他写下了那首著名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有如此美好的愿望，为什么要等到明天？而且，这个明天迟迟未来……
     

刘一民

真人真事，但请不要探究是谁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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