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朵悠莲

潜山水匠 · 发表于 2015-7-27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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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朵悠莲

邱冬

对于乡村的印象，像我这么四十开外年纪的人，大多只存留在记忆里了。少时的乡村，是贫穷和落后的象征，房子是泥土做的，树木青草连着田野里的庄稼，春天是满眼的绿，秋天是遍野的黄，父辈黄色的皮肤被太阳嗮的黑黝黝的，插田割稻，似乎一年到头都忙碌于田野，歌词这样形容他们的生活——“面朝黄土背朝天”，屁股后面吊着竹节做得旱烟筒，休闲时坐在田埂上“吧嗒、吧嗒”来几口黄烟，是他们最高级的享受。女人们除了田里、地里、还有猪圈、锅碗瓢盆.......背上吊着她们无数孩子中最小的一个，总是匆匆忙忙行走在路上，被背带格索出的大奶在胸前晃悠着，在男人的眼中，这是世上最美的风景。

在女儿心中，已经没有关于乡村的记忆了，到处都是钢筋混泥土的楼房，机器车辆噪杂的轰鸣声，水泥铺就的道路上，找不到一颗青草，小鸟也不会在高楼上筑巢歌唱，“绿树村边合，青山格外斜”的乡村样子，可能在她的梦中也不会出现。宏村之行是让她亲近自然，了解乡村的一次机会，因此，今年“五一”，我和妻子把宏村旅游作为重要计划。

早上六点出发，从车轴寺大桥上沪渝高速，跨大桥穿涵洞，不到四个小时，即到了黄山附近，路上车一下子就多了，几乎是一辆挨着一辆。上午十点多，在众多车辆的挨挨挤挤和此起彼伏的喇叭轰鸣声中，终于到达宏村。

到处都是人，在宏村的老屋、河流边，五颜六色的人流在穿梭，一小班一小班的人跟在导游后面，在典型徽式建筑特色的老屋、祠堂、商店进进出出，摄影机、相机、手机在各个角落嚓嚓作响。烧饼摊几乎到处都是，黄橙橙的腌制猪大腿挂在老屋的墙上，黄山毛峰、祁门红茶摆放在显眼的位置，这些都是黄山独特的农副产品。每个摊位上都有人，老人不紧不慢的讨价还价，中年男女喜欢给亲友带点特色纪念品，少男少女只要看见自己喜欢的工艺雕塑、奇装异服、胸针手链，便毫不犹豫的一掷千金，旅游总是和购物联系在一起。

肚子忽然咕咕噜噜响，饿了，脚便迈不动，看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两个小时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不知道自己究竟看了啥，没关系，反正相机里面有，回去足可以向亲戚朋友、领导同事吹上一通了。吃饭，在宏村的小饭馆里，每个桌上几乎都有人，大多以家庭为单位吧，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不容别人去插足。好不容易在某个饭店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一个空桌，赶紧插进去，立即有个小姑娘过来递上菜单，妻子点上几个时令的小菜，这时再精明的人也不容讨价还价，因为门口还有许多饿着肚子的游客在向你张望，巴不得你立即走掉。

吃过饭，女儿还没玩够，去那七拐八弯的石板小巷溜达了一会，又到那旁边的小商品市场逗留了一番，待手上带上一个亮晶晶的手链，嘴里嚼着那黑红色的乌梅，方才尽兴。时间约午后两点，一行人决定再到附近的棠樾牌坊群去看看。

石头砌成的牌坊逶迤成群，古朴典雅，无论从前还是从后看，都以“忠、孝、节、义”为顺序，据说每一座牌坊都有一个情感交织的动人故事，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两座贞洁牌坊。

一座曰“鲍文龄妻江氏节孝坊”， 建成于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额刻“矢贞全孝”、“立节完孤”。听导游介绍，江氏为棠樾人，26岁守寡后，“立节完孤”，把儿子集成培养成歙县的名医。寡妇守节，培养后嗣，被宗法社会认为是最大的孝行，因为宗族是依靠血统来维系的。所以在江氏80岁高龄时，族人为她请旌，建起了这座宛如其化身的牌坊。另一座曰“鲍文渊继妻吴氏节孝坊”， 建于清乾隆三十二年（1768年）。因旌表鲍文渊继妻吴氏“节劲三冬”、“脉存一线”而建。吴氏，嘉定人，22岁嫁入棠樾，时小姑生病，她昼夜护理。29岁时丈夫去世，她立节守志，对前室的孤子元标视如亲生，尽心抚养，直至其成家立业。鲍元标也不负母恩，终于成为清季著名的书法家。年老之后，吴氏又倾其家产，为亡夫修了九世以下的祖墓，安葬好丈夫和族属中没有钱安葬的人。“厚葬”也是对祖宗的孝顺，当然也值得颂扬。吴氏还尽心侍奉患病的婆婆到寿终。她在60岁时辞世。吴氏的举动感动了地的官员，遂打破继妻不准立坊的常规，破例为她建造了一座规模与其他相等的牌坊。尽管得此厚爱，但在牌坊额上“节劲三立”的“节”字上，还是留下了伏笔——把节字的草头与下面的“卩”错位雕刻其上，以示继室与原配在地位上是永远不能平等的。

所谓“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在徽州这个程朱理学的故乡，女性受封建的节烈观念残害尤深，出现过一大批“自愿”殉夫的节妇烈女。封建社会一些离奇古怪的贞烈女传记，现在读来，除了感概外，还有些令人谛笑皆非。

古牌坊周围伴以古祠堂、古民居、古亭居、古亭阁，在广阔的田园风光、秀丽的山光水色映照下，使棠樾牌坊群成为一处天然美丽的旅游景点，一点也不足为奇。

牌坊群附近还有一处与苏州拙政园、无锡蠡园并称“江南三大私家名园”的鲍家花园，我对花草向来兴趣不大，何况也没有发现这些盆景中的“世上珍奇”，因此印象不深，许是从小在山里长大，耳濡目染的青山绿水太多，对那些人工造设的假山假石，更是感觉索然无趣。

这时，天色微暗，黄昏临近，又似大雨将至，女儿、姨侄尚兴趣盎然，吵着要上黄山，大人解释时间不够，并许诺下次一定上山，方恋恋离开。一行人踏上归程，在路途遇一农家土菜馆，点腊肉竹笋和徽州臭腐乳，感觉味道甚好，自然夸了一番，妻说肚子饿了啥都好吃。

到家时已是夜里十二点多了，匆匆洗刷完，即倒床睡去，一觉到天明。二天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多，见窗外大雨倾盆，全家索性又大睡而去。隔天，好友约去钓鱼，又混了一天，“五一”就这样过去了。

接着又开始上班，干自己不喜欢干却非干不可的事，同事们各呆一室，很少论及假期里的事，某个贪官又倒了，某个明星又有了外遇，也只是偶尔发表一两句搞笑言论，比喻：现在监狱又像解放前一样了——为啥？因为里面关的大多是共产党员；比喻：当官的通奸违法，可影视明星淫乱都可以.......而已。人已经麻木了，社会已经麻木了，还有什么值得谈心的事哩？

在这样的氛围里，我的宏村、棠樾之行，很快就被我遗忘了，就像一张用过的废纸，被主人扔进垃圾箱里。

自后有一天，无聊，翻阅女儿的QQ相册，女儿把我们的宏村之行放在“五一”相册中，在相册前面，女儿这样写道：老爸早承诺，等我上大学后，就带我外去旅游，今天，老爸终于实现了这个诺言，后面跟着几个开心图标。这个相册里有五十多张相片，多是她用手机拍的，每个相片下面都有一段话，比喻：宏村，我来了（配开心图标），是我和她在宏村大门口合影，下面还有一段文字：所以脸大是有原因的。看看合影上我的大胖脸，不由我情不自禁发笑。还有“真羡慕啊”，画面是宏村前面月塘里两只鸭子，在月塘的清波里，两只白色的鸭子一前一后，悠闲地划着水，似两个热恋的人儿，姿势优雅，画面温馨而甜蜜，难怪女儿要羡慕了。还有一副是“半朵悠莲”，是写在宏村一块挂在粉白的照墙黑板上的几个金字，女儿备注是：幽莲乎？是啊，为啥是悠莲，还是半朵？刹那间，我的眼前浮现一幅画：轻柔的水波里，一朵残缺的莲花，桃红色的花瓣若隐若现，随波逐流，一个美人，半依阁楼，望花兴叹，不是“黛玉葬花”而是“黛玉叹花”。

我的心被什么东西打动了一下，宏村的房屋、河流、山川又一起涌出，她们都以美丽的姿态呈现在我的眼前：那白色的马头墙、爬满青苔的墙壁、月色泉声、小桥流水、伸展在水中的枯树青枝、深深的石巷、木格的窗户里传出的木头清香的气息.........我知道了，宏村，她是一位误入风尘的绝美村姑，在那些风流男人面前她强压悲颜骚肢弄首，她衣饰华丽、芬芳艳丽却丝毫掩饰不了骨子里的单纯与朴实、端庄与贤惠，宏村已经深深的印在我的骨子里了！

将来有一天，如果能在宏村的边上弄一间房屋，在雨后、在月夜、在大雪封山游人尽散的时候，独自一人面对繁华落幕的宏村，荡漾在清静的水村小巷，那将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