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丨冬至日的回忆

老龚

        我的身份证住址，是一个对于别人来说很难记住的地名，那一长串文字最终引向了庙岗村民组6号。在那个小山村，我度过了整整18年的时光，除了极偶尔的省亲、大考，基本不会出村。

        在那里，除了读书，玩耍，农活，还有一些别样的惯例，穿插起来18年的往事。那时候的每一场雪都会如期而至，就像每一次柳树开始发芽都会被发现那样明显。那时候的每一场雨都会实实在在打在身上，就像每一个田野水池里都会捉到很多鱼一样不会意外。那时候的每一处地貌都不会变化，哪怕每一缕野草都年年一样丛生在一起。

        在那些惯例里，有一样叫做上坟。每年清明，冬至，年三十，爸爸都会买许多金黄色的草纸，地上铺一层金黄色的糠，右手拿一个锤子，左手拿一个金黄色的小木橛，一下一下敲打，草纸上便有了金黄色的铜钱的造型。木橛的上方被经年敲打得圆润光滑，旁边是塌下来的垂挂的木纤，下方是一排5个铜钱的浮雕。草纸每几张叠在一起，锤一下5个铜钱，印满了再锤下一摞。看起来简单的活，可是换我，就有可能把锤子打在了手上，哪怕小心翼翼地量，也必然印不了那么满那么省，还有力道也不够，里面的那几张会没印记，看不到铜钱。

        所以这个活，年年只有爸爸一个人来做。不管农活有多忙，这个时间肯定要拿出来。小时候看着爸爸做事，想跟爸爸一起玩，总在一边问，爸，你什么时候才能忙完？爸爸很富有哲意地说，事情哪里会忙的完呢？做完了这件事还有别的事。无限落寞的我，看着爸爸日复一日充满激情地干活，从来没有过休息和娱乐。在我18年的记忆里，只有极小时候坐在爸爸的大脚背上荡秋千，其他时候，爸爸好像没有停下来过陪陪我。

        我怀念那个小村庄，和那个年轻力壮的爸爸。

        打好了纸，捎上小鞭炮，有时带上镰刀和铁锹，爸爸带着哥哥，姐姐，我，一起去上坟。祖祖辈辈都住在这个山村里，坟头全在，只是不都在一起。先去陈屋后，再去小包山，有时候还要去李家院。

        陈屋后是我太公的墓和太太公太太婆合墓，坟头在一片竹林里，每年都要砍掉一些遮挡在坟上的小竹子。纸放在坟前，爸爸双手拿着纸，像变魔术一样，抖一抖，就变成了扇形——这个我从来学不会。扇形的纸容易点燃、烧透。有时候烧的纸比较多，或者天气不好，得拿一根棍子挑一下，让更多空气进去，这件活小孩子也不能轻易做，因为有可能把纸挑碎。据爸爸说，碎了的纸灰就成了破了的铜钱，阴曹地府不好用。爸爸不迷信，但这件事绝对虔诚。挑着纸的时候爸爸还会说一些话，大抵是一个称呼，叫他们收钱纸。有时候遇见什么大事，也会烧纸的时候通报一声，更像是爸爸的回顾、总结、自言自语。

        点着了火，还得放一串鞭炮，告诉祖先们来收钱了。烧的差不多了，就跪下来给祖先们磕头。规矩来说，是爸爸先磕头，然后哥哥、姐姐、我，按照大小顺序。先双手合十拜一下，然后跪在地上叩3次，起身再合十拜一下。等纸烧完，这个坟头就结束了。

        小包山是我爷爷奶奶的合墓，在这里烧的纸一般要更多一些，鞭炮也会更长一点。在爷爷奶奶坟头右边，还要放4摞纸，分别是大姑，四叔，小姑，“孤坟野鬼”的纸钱。大姑、四叔、小姑去世的早，没有坟墓，没有后代，得我们来烧纸供养。因为不是直系亲属，必须要在纸周围的草地上，用棍子画上一道浑圆的圈，不可以有缝隙，防止孤坟野鬼来抢。等纸烧尽，再在那道圈上画一道竖线，作为出口，呼唤他们来收纸钱。

        不知道是因为有被抢的威胁，还是爸爸仁慈，每次在小包山，都肯定会给“孤坟野鬼”烧纸钱。所谓孤坟野鬼，就是没有后代，或者后代不给烧纸钱的鬼魅们。孤坟野鬼的纸钱每次都与大姑、四叔、小姑他们在一排，4份等重，很奇怪的是，在我的记忆里，孤坟野鬼的钱无一例外地最先被烧完。爸爸的解释是，野鬼们在抢钱，所以烧的快。

        大多时候，会在爷爷奶奶坟头的上面，找一块空地，给更久远的祖先们烧纸，爸爸一个个地都记的住是哪些人。

        这些祖先的坟头就是在李家院。在我比较长大了的时候，不知道是否发生了什么喜庆的事，有一次爸爸带我去那些祖先的坟头现场烧纸，转了很多地方，各处坟头挨个祭拜。10多岁的年纪，看到参天的松树，清澈的荷塘，穿梭在从未到临的人家，第一次被一种陌生的美景震撼。我把这个心情传递给爸爸，爸爸说，那以后我们还过来。但应该还是因为农忙，爸爸再没有带我去过。

        小时候的天要更冷一点，秋霜过后是冰冻，冬至的草地基本是枯草了。烧纸的那天如果遇见晴空和大风，很容易把坟地周围的野草、松针点燃，野火蔓延很快，如果不及时打灭，可能会烧到满山松树。真的遇见这样的天气，我们烧纸前就要折下一些青翠的松枝，每人一把，一有苗头就赶紧扑灭。有时候还要手脚并用，一边扫一边跺。

        在那时的世界里，灭火这件事，其实带着一些不敢言明的喜悦和憧憬。于是在自觉可控的火苗时，我偶尔会故意看着守着，等到有了一点点小规模时再奋起营救，一家人打成一片。

        爸爸其实有兄弟三人，不过我的大伯和小叔都在外地教书，多年难得回老家一趟。若有时候回来，那必是清明或者冬至前的周末，那个时候上坟的队伍更大，有趣的故事总会更多。年复一年的烧纸、祭祖都是爸爸一人主持、操办，大伯、小叔不会，哥哥也不会，我更是不会。在日渐长大的时光里，我经常心里念叨爸爸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想着祭祀的更多意义可能是在缅怀先祖，感念恩情，于生活的忙碌中稍息半日，在芜杂的事务里沉静一晌，既是家人团聚，也在野外散步，是一件值得履行和延续的好习俗。

        冬至前的周六，姐姐一家人，载着妈妈，一起回家过冬至，近几年，我都有事或躲避没有回去。上坟的形式有一些简化了，草纸是买的，印好了百万大钞不用捶打；更古老的祖先们因为我们没有谁记得，就不再给他们烧纸钱。有很多旧事我不记得不知道，再没有人可以问询、确认。爸爸去世那一年，把纸抖成扇子这件事，没有人教，我忽然间就会了。

云风山潜

把黄纸抖成扇子，我也搞不来！
写的真好，真的好！

陌上花儿妍

欣赏了，嗅到乡土气息，还有追忆里浓浓的情感。

海天阔

欣赏朋友佳作，祝新年快乐，万事如意。

天柱传媒

作者老龚，七九年生人。此厮相貌清秀斯文，内心火热狂野。日前注册一微信公众号，妄想以一已之力博杀于自媒体。自云每日一篇，绝不敷衍。且看他能坚持多久……

老龚

作者老龚，七九年生人。此厮相貌清秀斯文，内心火热狂野。日前注册一微信公众号，妄想以一已之力博杀于自媒 ...[/quote]
哈哈。已经停了好些天了。主要是自己的工作没做好不好意思更新公众号。还有我是83年:@

天柱传媒

老龚 发表于 2015-1-20 17:00
哈哈。已经停了好些天了。主要是自己的工作没做好不好意思更新公众号。还有我是83年

啊哈，我知道你是属猪的呀。但是我就爱这样讲嘛。

豁达悠然

欣赏朋友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