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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标签(小说) 华得瑞 (一) 夏小荷又来蹭饭。坐在猩红色的沙发里,我拉着夏小荷的手,亲热无边。东一句西一句,两个人撑破话匣子,流出满满一客厅的鸡毛蒜皮。陈大郎不搭腔,“嘿嘿”地傻笑两声,就在我们眼前晃来晃去。泡茶,削苹果。满脸堆笑的陈大郎,挂着一脸摇晃的殷勤,钻进厨房。厨房里的铁锅“叮当”作响,不用说我也知道,这家伙又在翻炒夏小荷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夏小荷是我的闺蜜,也是我多年的死党。陈大郎一点儿也不敢得罪夏小荷。若是怠慢我的闺蜜,后果他是知道的。陈大郎是我的丈夫,在家排行老大,我就叫他大郎。陈大郎个子一米七一,我身高一米七三。嘿嘿,他比我矮两分。反正不是姓武,十多年的反复叫唤,他每次听后都乐得屁颠屁颠地傻笑。 吃饭的时候,神色有些凝重的夏小荷,咬着一块糖醋排骨,声音还是从嘴角边漏出来:“这皖城学院的孩子越来越不像话,昨天我在课堂上骂男生女生,你们猜猜我是怎么骂的?”夏小荷抬起头,瞟了我们一眼,接着说道:“我骂他们太随便,随便进了女生的房,随便上了女生的床……” 陈大郎不吱声,“嘿嘿”地笑了笑,又接着埋头吃饭。我的心像秋千前后一荡,荡出一脸的嘻笑。我瞅了一眼吐出肉骨头的夏小荷,问道:“甜不甜?要不要还加点糖?” 夏小荷一怔,雪白的脸上顿时飞起了两朵红霞。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条斯理地说道:“糖就不用加了,就是少了一点酱油。”我目瞪口呆。疼痛猛地袭上心头。夏小荷不是刀客,她的话却像一把飞刀,插进了我的心窝。 我才是真正的刀客。夏小荷是皖城学院中文系的教师,如果说她手上操有刀,恐怕就是那支没有毛的笔刀。我操的刀才是真正的刀。不是小李飞刀的刀,而是小李他妈的一把菜刀。 “我的糖醋排骨,糖和酱油都是定量的,不会少了吧?”陈大郎愣了愣,脸上晃着无辜,问道。 夏小荷白净的脸庞绽开笑颜,冲我洒来满目的闪亮,不再说话。我瞟了瞟陈大郎,笑着嗔道:“你吃你的!不关你大男人的事!”陈大郎“哦”了一声,又埋下头吃饭。他怎么会知道女人的心思呢?我和夏小荷的眼神凝在一起,微笑也搅在一起。 夏小荷的生活少了一点糖。糖,其实是唐彪,这恐怕只有夏小荷心里清楚。我不知道唐彪是怎样走进夏小荷的内心,夏小荷不说,我就偏偏不问。没事的时候我就问自己,这个市政府秘书的唐彪,那副半秃的尊容,如何令一身清高的夏小荷缴了械?唐彪是夏小荷的对门邻居。六年前夏小荷为了他离婚,带着十一岁的儿子守着自己的天堂。夏小荷说,我愿意做他一辈子的情人。 我很不理解。夏小荷曾经这样问我:“爱一个人有错吗?” 鬼才知道!我当时“嘿嘿嘿”地冷笑三声,笑而不答。 我的头脑简单,与智慧的夏小荷相比,我就是一个弱智的刀客。虽然现在很少操刀,但我的刀技至今在皖城还是王。我单刀如飞,在陈大郎背心肌肤上斩过豆腐。自从这个绝活儿搬上省卫视的饮食节目,我就被戴上一顶王冠:“皖城刀王”。别看我现在人五人六地出门轿车,进门别墅,我就是靠这把菜刀混出来的。皖城大酒店是我的,皖城市的人都知道。但没有几个人知道,这是一把菜刀的功劳。 毕文静,我的名字。我长得细眉凤眼,唇红齿白,肌肤如雪,其实我一点也不文静。十年前嫁给一穷二白的陈大郎时,我忍不住陈大郎整天也闷不出一个响屁,便揪起他的一只耳朵进了合肥长江饭店厨师培训班。我向同学借了两万块钱,在皖城河沿开了一家饭店。我切菜,陈大郎掌勺。陈大郎只有一根筋,只顾厨房翻炒,我的匪劲儿被他活活地逼了出来。小饭店开了四年,我买下皖城最大的酒店。陈大郎说,我是他的王。这不,皖城大酒店聘请了总经理,陈大郎自觉地替我开车,做了一个全职的丈夫。 我觉得,我的生活真的少了一点酱油。一年前,我参加了皖城义工团。现在,我在舞蹈班里学习交际舞。夏小荷冲我一脸坏笑,说我闲得蛋疼。还大专老师呢,我抿嘴而笑。 (二) 海天牌,是酱油的标签。从夏小荷嘴里冒出的酱油,那是冯海天。我一直觉得,他既像我的王,又像一个冷冷的杀手。他符合哪种身份已经不重要,反正他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我现在总算有些明白,可惜已经迟了。狗日的冯海天,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逃兵,逃兵!!狗日的冯海天,我怕了你。 我坐在猩红色的沙发里,旁若无人地咬牙切齿。 陈大郎瞅着电视屏幕,一脸傻笑。我瞟了一眼,肚子里翻滚一股气,像一只手揪着心。我有气无力地捶了一下身边的陈大郎,低声喝道:“倒水去!” “嘀嘀嘀”,三声清脆的门铃声飘来,像寂静的湖面荡起一阵清风。陈大郎屁颠屁颠地送来一杯水,又屁颠屁颠地跑到门口,开门。 不要脸的李校长又来了。 陈大郎招呼李校长坐下,连忙泡上一杯剑毫。李校长的眼镜片很厚,一双小眼睛里的光,偷偷地从眼镜上框的边沿钻了出来,扫向我的胸部。 “剑毫,剑毫”,我浅浅一笑,将“剑毫”的“剑”着重提高嗓音,接着说道:“李校长,喝茶喝茶!” “好,好!”李校长说话时,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一点也不符合四十多岁的男人。我从心里腾起的笑,挂在脸上。 “我家孩子没事吧?”我笑着询问时,故意弯了一下腰,接着说道:“李校长,喝茶喝茶!” 李校长眼梢的余光,凝在我胸前雪白的乳沟。似乎落进河水沟里,水漫过头顶,他不禁呛了一口。李校长喷出一口茶水,慌乱地说道:“孩子很好,孩子很好……” 我直起上身,瞥见陈大郎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快。我家孩子当然很好!九岁的女儿伶俐乖巧,学习成绩年年都是全班第一名。李校长一个星期一次家访,两年不断,为啥呢?夏小荷笑我闲得蛋疼,我觉得这家伙才是真正地闲得蛋疼。我知道陈大郎的心思,可陈大郎不知道李校长的心思。 这种男人我见得多了。玩玩又何妨?只是这个李校长,我没有一点兴致戏弄他。 结婚前,我就像一个小女痞子,将几个同学玩得死去活来,自己还是一身清清白白。当时最令我得意的是,两个同学送我会回家之后,两兄弟反目为仇,大动干戈,至今老死不相往来。结婚以后,虽然我匪性未改,却一头扎进了生意。 (三) 自从夏小荷疯狂地爱上已婚的唐彪,我就开始研究婚后的男人。三年前的一天饭后,我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劈向收碗筷的陈大郎:“大郎,是不是婚后的女人特有韵味?是不是老婆是别人家的好?” 陈大郎一怔,黑黑的眸子在眼眶里转了几个圈,又一脸傻笑地说道:“老婆是自家的好!我就喜欢自家的老婆!”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瞥向陈大郎,生气地反击道:“你也算男人?” 端着碗碟屁颠屁颠地走向厨房的陈大郎,突然止步,身子晃了晃,回过头,“嘿嘿”地冲我傻笑。 我问陈大郎的话,是因为一个身份特殊的男人在我心里埋下一颗种子。皖城酒店聘任总经理之后,我偶尔才去一趟酒店。那天上午,陈大郎将我送到酒店门口,急着去了菜市场买菜。我低着头,踏进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没走几步,一阵风突然迎面扑来,我撞进一个男人的怀里。我抬头一看,一个一米八个头的男人跳进我的眼帘。男人三十开外,棱角分明的脸上,剑眉方嘴,一双牛眼里的惊诧与不屑滚来滚去。我的心思在脑海里转了几个圈,合上原准备开骂的鲜红小嘴,谦卑的笑爬上我雪白的脸庞,我轻轻地启齿说道:“先生,对不起!” 男人英气逼人的眼神里多了其他的东西,湿淋淋的,像浴头喷出的雨雾,将我全身上下淋了一遍。男人的喉节上下抖了一下,钻出声音:“没有关系!”尽管是磁性的男中音,可这居高临下的口吻令我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就在这时候,满面笑容地走到我们跟前的前台迎宾小姐,双手交叉在小腹前,十分礼貌里说道:“毕总好!石总好!我给您二位介绍一下,毕总,这位是昨晚住在我们酒店的客人,石总,省城**影视公司的老总!石总,这位是我们老板,皖城酒店的董事长……” 男人的目光在我的身上跳了跳,又跳出居高临下和满满的自信。他低下头,从精致的牛皮包里摸出一张名片,伸过来。礼貌地双手迎接,我瞥见他一脸的微笑。交换名片后,男人又伸出手宽阔的手。我将两根冷冷的手指搭上,很快就抽了出来。我冲他一笑,一甩头发,转身离去。 我知道他还站在原地看着我。我一边走一边瞄了一眼手上的名片,石大力,名字后面挂着一大堆所谓的称谓。石大力!我迈着轻盈的脚步,随手将名片扔进身旁的垃圾桶。 石大力,这个男人勾起我骨子里的匪气。石大力,你见过很多美女是吧?嘿嘿,我就送你第一个意外。后面,嘿嘿,等着吧! (四) 很多人都活在别人的圈套里,乐此不倦,许是不知道也或许不敢承认罢了。不用我想象,石大力已经伸长脖子,急着要钻进我设下的圈套,就像我不知不觉地钻进冯海天的圈套一样。 没过几天,石大力就打来电话。我不冷不热地和他聊了起来,两个人的手机像乒乓球拍,将一些话拍来拍去。 陈大郎不会侧耳偷听。我在阳台上接听石大力一次又一次的来电。每次手机跳动石大力的名字,我的冷笑从心底里喷了出来。石大力,你有时间,我更有时间!和石大力交往时间一长,我似乎成了乒乓球的国手。他拍过来什么话,我就返回相应的反击球。 春光明媚的三月,我如约去了省城合肥。这种事不能带上陈大郎,我找了一个借口偷偷地从家里溜了出来。我钻进石大力红色的宝马,兴奋的石大力竭力邀请我吃西餐。我瞟了他一眼,浅浅一笑。 一顿西餐吃到傍晚。我的肚子叽里呱啦,一直在强烈抗议石大力的侃侃而谈。对于他的事业和生活我一点也不感兴趣,他的男中音如音乐般美妙,也不能在我内心奏响一片春意盎然。我装着侧耳倾听,心里一直在揣摩夏小荷是如何跌进唐彪的怀抱。趁着石大力上洗手间的空档,我要了四个鸡腿而狼吞虎咽。石大力回到桌旁的时候,我早已擦干净嘴角,像淑女般正襟危坐。 起立,离开。石大力牛眼里的光晃了晃,轻轻地说道“走吧!”去哪里?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下一步肯定是去一家酒店。果然,石大力的红色宝马停在稻香楼大酒店的停车场。我们像亲密的情侣,肩并肩地走向大厅的前台。石大力将索要的一张房卡塞在我的手心。我一转身,石大力紧跟在我的身后。我回头一笑,好奇地问道:“你只订了一间房间,你不回家跟着我干嘛?” 石大力一怔,脸上随之挂上笑容,说道:“我跟家里说我今天出差了,晚上不回去了!” 哈哈,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我不搭理石大力,转身上楼。开房门的时候,身后的石大力像脱弦的箭,射进房内。 房内两张床。先进门的石大力霸占了一张床。我坐在另外一张床后,顺手打开床前墙壁上的电视。电视正在播放一部电影,我有些心不在焉,石大力瞅着电视,牛眼里泛出绿光。 石大力的脸上挤满了兴奋。他一边瞅着电视,一边讲解电影剧情和导演、演员的趣事。他的方嘴一裂开,像蓄满的水库漏了一个口子,水流连绵不尽。电影结束了,我对这部电影的幕前幕后了如指掌,因为这是石大力影视公司出品的作品。望着一脸兴奋的石大力,我歪头笑问道:“石大力,这里面的女演员你潜规则了吧?!哈哈!” 石大力牛眼里的光又晃了晃,瞅着我,笑而不答。我将目光缩回来,锁在电视屏幕。石大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独自打了一个“哈哈”,就“咚咚”地跑进浴室,洗澡。 石大力出来的时候,穿了一身白色的睡袍。我想了想,也钻进浴室,哗啦啦地冲澡。我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才走出来。石大力依偎在床上,惊异的目光向我扑来。 我钻进我的被窝。那张床上的石大力嘴角裂开,问道:“你怎么穿衣服睡觉?” 我觉得我是乒乓球国手,所以我穿了一身红色的运动服。其实我高中的时候,就是一名篮球中锋。我瞟了一眼石大力,说道:“我喜欢穿衣服睡觉呢!” “那你来合肥干啥呢?” “玩呗!看看你呗!” “你不喜欢我吗?” “我又不是你旗下的演员,干嘛喜欢你?!” “可是我想要……” “我不要!我性冷淡呢!” “哎呀,那你真是白活啊,不能享受爱的乐趣啊!” “我快乐着呢!” “文静,我帮你不再冷淡好不?” “不好,我害怕!” “文静,给我三十分钟,好吗?” “不好,一分钟也不给你!” “那我睡不着怎么办呢?” “你要是睡不着,你接着讲你的奋斗史,我洗耳恭听呗!” 瞥见石大力的剑眉拧在一起,又松开。“嘿嘿”的笑声,不禁在我肚子里盘旋。石大力又跃进往日的辉煌,流出一嘴的往事。他的声音像一把利锉,锉得我的耳膜隐隐作痛。我没有一点睡意,肚子里不停翻腾原因,我忽然想到我的身边少了陈大郎的呼噜。 我忍着耳膜的疼痛,盯着电视的画面。快凌晨四点的时候,我的眼皮一沉,闪入清凉的梦乡。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八点。我侧头一看,那张床上的石大力还在呼呼大睡。 “石大力,我走了!哈哈……”我站在房门口,叫醒石大力,远远地泼给他一串我的嬉笑。 回家后,我将这个秘密偷偷地告诉了夏小荷。夏小荷雪白的脸庞更加苍白,要是他非礼你怎么办?夏小荷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知道像石大力这种男人更加虚伪和更加注重身份。 从夏小荷的表情里,勾出我藏在内心深处的一张面孔。这是一张女人的面孔,有些朦胧,像跳跃的火焰,灼了我一下。我没有感到疼痛,反而显得有些兴奋。 这不,石大力又是一个劲儿打来电话。男人的劣根都在下面,不占有那是永远不会甘心。男女之间的那些事儿,不过是占有和拥有,似乎终极目标都是在那脐下三寸。不雅吧?话糙理不糙,像庄稼人的话语,比酸溜溜的文人吐出的话更实在。 我觉得有必要提高我和石大力之间的深度。我花了三个月时间,潜心学习十字绣刺绣。我的手操纵一把菜刀那是灵巧如飞,捏起钢针却笨拙如牛。陈大郎整天在我身旁晃悠,我用钢针牵引着他“嘿嘿”地傻笑,一针一线地缝在一张图上。 我就像古代文静的仕女,在闺阁里悄无声息地补习女红。前年五月,我的十字绣大功告成。两米的长卷,中间有一只展翅腾飞的老鹰,上面绣着四个大字“鹏程万里”。陈大郎晃着一脸的羡慕,有些激动地问道:“这图挂在客厅还是卧室好呢?” “这是鸟!鸟挂在家里好啊!”我听见自己嘴里冒出“鸟”字,不禁“哈哈”一笑,说道:“你就别管了啊,去做饭去,我饿了!” “鸟”图,当然只能送给“鸟人”。没过几天,我带着“鸟”图赶到合肥。我找到一家商务宾馆,订了一间房间。我知道这家宾馆的老板是石大力的朋友。我逮住秀气的宾馆老板娘,递上“鸟”图,交代她立即通知石大力。 石大力将车停在宾馆门后,急匆匆地跨进宾馆大厅。我躲在二楼的一个角落,远远地向下偷窥。 “谁送来礼物?”石大力扯着嗓门,一句话劈向老板娘。 “是个有心的姑娘,你看!”老板娘展开“鸟”图,又说道:“人家大老远亲自送来,还不要你知道!” 石大力牛眼里射出的绿光,一点一点地染在布卷上。他瞟了老板娘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知道是谁!她住在哪个房间?” 我看见石大力迈着稳健有力的步伐,踏向二楼。我一个转身,像一个执行任务的间谍,潜回自己的房间。我刚坐下,就听到房门被捶得“咚咚”响。我若无其事地打开电脑,两耳不闻门外事。石大力倒是急了,一边捶门一边喘着急急的气息,喊道:“我知道你来了,开门呀……” 我打开房门,闪在一边,将一脸的微笑洒向石大力。石大力喜滋滋地走了进来,牛眼里的光在我的身上跳了又跳,说道:“我请你吃晚餐!以此聊表感谢!” 石大力的口气还是像以前一样,可我不是他旗下的演员。“我不吃西餐!”我的话像石头那般硬,砸向石大力。石大力不由一怔,随之点头同意。 吃完晚餐,石大力将我送回宾馆。他跟在我的后面,进了房间。我收敛了吃饭时的所有活跃,像一个结了冰的人,坐在电脑桌前,浏览网页。我知道石大力憋得厉害,我就偏偏不搭理他。没过多久,石大力抖着声音说道:“我回家了啊?!” “好!”我连头都不抬,答道。 石大力起身离开。路过我的身旁止住脚步,又抖着声音说道:“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不可以!”我扭过头,斩钉截铁地答道。 石大力的嘴角颤动几下,咧到脑后,说道:“明天一早我就来接你玩啊!” 我“嗯”了一声。石大力慢慢地从我的眼前消失。第二天一早,我向宾馆老板娘打了一个招呼,乘上回皖城的长途汽车。 (五) 我有计划地算计别人,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人也在开始算计我。 夏小荷和唐彪的地下情延续到九个年头时,悄然出现另外的画面。这个平时自诩为王妃的夏小荷,要和她心中的唐王一刀两断。夏小荷平静地告诉我,找个男人嫁了!我久久未合上松开的小嘴,从我眼里迸出的一个又一个疑问扑向夏小荷。夏小荷你傻了不是?为了他而离异独身九年,你怎么就放弃了呢?你带着儿子找男人,还能找到合适的对象吗……夏小荷瞅了我一眼,又重复了一句她的想法。夏小荷疯了,夏小荷要找另外的男人! 夏小荷,我挺你!我摆出两肋插刀的样子,安抚似乎很受伤的夏小荷。去年暑假期间,我动用皖城全部的社交资源,为夏小荷征婚。我折腾得灰头灰脸,也没有替夏小荷找到一个合适的男人。夏小荷自己也一直为此努力,但没有什么结果,像一只失魂落魄的苍蝇到处乱撞。 这天黄昏,夏小荷打来电话。她的声音变了样,像琵琶滚落而下的急促的音符。我仿佛听见她“咚咚”的心跳。我大致听清楚她的意思,今晚在名叫不见不散的茶楼相亲,男方带着一个朋友,所以夏小荷拽我陪同,给她助威壮胆。这家伙如此紧张,那该是怎样的男人呢?夏小荷若是犯起迷糊,智商情商只有零,我替她把好关,那是必须的。 陈大郎将车停在小区楼下,夏小荷磨蹭了半天才出来。坐在车内,夏小荷的胸脯一鼓一鼓的,似乎胸腔里的心急着要蹦出来。我皱着眉头,揪了一下她的胳膊。夏小荷黑黑的眸子依然闪烁着兴奋,向我介绍那男人的情况。平时喜欢戴着一顶礼帽,那男人特有型!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问道:“他是不是还拄着文明拐杖?!”没有没有!夏小荷连忙抢着分辩,脸上荡漾出一片灿烂的阳光。夏小荷真疯了!夏小荷恋上复古式的男人!我瞅着夏小荷,心里想。 到达不见不散茶楼。陈大郎不愿做女人,宁可呆在车里等我们。我和夏小荷径直踏向二楼。就在门口,夏小荷拽了我一下,满脸羞涩地说:“他在18号桌!”我的目光像脱弦的箭,射向红色圆礼帽下的那张脸。我的心顿然像落进了冰窖,全身凉了半截。这个50多岁的老头,也想打夏小荷的注意?!我扭头就跑,却被身后的夏小荷一把拉住。相亲的人不是我,我还是狠狠地瞪了夏小荷一眼。 走到18号座位。小老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那个坐在小老头对面的男人也站了起来。我和他目光撞在一起,惊讶从我的心里撞了出来:“冯老板,怎么是你?” 冯海天从座位闪了出来,清秀的脸庞顿时堆起笑容,连忙招呼道:“毕总,夏老师,请坐请坐!” 我和夏小荷并肩坐下。我瞟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冯海天,笑着说道:“冯老板,是你相亲呢还是这位大叔相亲呢?” “毕总真会开玩笑!我要是没有家室,舍命也要追夏老师!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夏老师,这位是夏老师的朋友毕总。”冯海天像个小管家似的手舞足滔,又向我们介绍道:“这位是黄老师,王河中学副校长,是我多年的好友,夏老师以前见过面的,毕总是第一次见面,请二位以后多多关照!” “是关照你吗?冯老板,我可是第二次听你说关照的话啊!”我牙齿痒痒的,有声没好气地说道。我的脚背一麻,我知道夏小荷踩了一下我的脚。 “是是!毕总好记性!我正想找个机会向您道歉呢,这不,我在36号座位备上了好茶!”冯海天站了起来,说话时一个劲儿冲我眨眼睛。 我瞅了瞅身旁的夏小荷。她正低着头,脸蛋儿红扑扑的,像个小姑娘似的,含羞答答地不吱声。我跺了跺脚,恨恨地跟随冯海天走向36号座位。 认识冯海天,那是一个月前的事儿。大郎的父亲遗留五十亩水田, 一直荒芜在城郊。很多房地产老板开出高价购买,陈大郎执意不肯卖掉祖业。我替陈大郎发布了租赁消息,引起很多老板的兴趣。冯海天是令我最意外的一个老板。他在荒地路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我和大郎及时赶了过去。他随便问了几句,没长没短,驾车扬长而去。大众车屁股冒出的烟,染黑了大郎的脸。冯海天年纪不到四十,看上去倒有几分儒雅俊秀,而他的不礼貌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 我和冯海天面对而坐。喝了一口苦涩的茶,我没有一点兴致聆听冯海天的道歉,眼角的余光一直笼罩在18号座位。冯海天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给我加茶水。我又不是牛,能这样品茶吗?我瞪了他一眼,心里想。想到牛,我不由想起那一双牛眼。嘿嘿,也不知那个石大力此时在何处潇洒呢。 冯海天的话还是引起我的注意。他说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那是在皖城广场的雅安地震义赈现场。在公众场合,我极少搭理陌生男人,尽管我总是被各种跳跃的目光包围。他又说向我打了招呼,我没有瞧他。我一点儿也不记得。我瞟了他一眼,思绪在我脑海里旋转了起来。我第一次没有理他,他第二次就借租赁地皮和我套近乎,今天是是第三次,这个买卖医疗器材生意的男人还真有点意思。 夏小荷和黄老师站了起来,似乎两人都有些恋恋不舍。我快步走了过去,拎着夏小荷的胳膊,将她拖下了楼。陈大郎驾车一路狂飙。我气呼呼地叫骂,冲着夏小荷也是一路狂飙。我骂得筋疲力尽,一脸羞怯的夏小荷突然说认准了老黄,我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瘫在后排座椅上。 夏小荷羞怯的摸样,让我又想起那一张面孔。我记得那年的一个傍晚,那个女人走到我的跟前,亲了一下我的脸,让后坐上一个男人摩托车的后座。回头的时候,那个女人的表情,就像今天夏小荷脸上流淌的摸样。 (六) 去年七月初七的头一天,石大力打来电话。说话很呛人,逼出我一身的匪气。就去看你,我难道还怕了你?!我是妖精我怕谁?! 石大力住在桐城国际大酒店。这家伙趁着来皖城邻市桐城出差,还想揩油。我敲开房门,石大力又钻回被窝。他晃着一脸的微笑,说道:“你也睡一会儿呗?” 哈哈,这家伙贼心不改,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我瞪了他一眼,说道:“大白天还睡觉,起来起来!” “不起来,不起来。”石大力一边说话,一边拽着被子蒙住头。我未加思索,掀开被子,一双手抓住石大力,将他一米八的个头拎了起来,说道:“起来!穿衣服!” 张着一张四方大嘴的石大力,似乎滔滔不绝的话儿缩回肚子,不声不响地穿上衣服。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我靠着他身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我仰起头,故意问到:“你喜欢我吗?” “你说呢?!”石大力的牛眼跳动着晶莹,说道。 “你平时想我吗?” “白天工作忙,没有时间想!” “我算你什么人呢?” “你猜猜!” “朋友?” “不算!” “情人?” “不算!” “红颜知己?” “不算!” “你公司里的演员?” “更不算!” “那我算啥?” “就算是我的女人吧!” 想得倒美!我瞟了他一眼,一脸微笑。我很想告诉他,他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我就偏偏不告诉他。正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不用看,楼下的陈大郎在呼唤。我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冲着石大力娇媚一笑,我顿时逃之夭夭。 七) 夏小荷和老黄的进展,像神九飞天,不到半月就讨论男婚女嫁。我真急了。阳光茶楼,我约了冯海天,对老黄做最后一次身世清查。曾经,有一个女人被男人骗得家破人亡。我不想这种悲剧,发生在我最好的朋友身上。 冯海天介绍的意思,老黄上八代祖宗都是清清白白,个人历史更是纯净如山泉水。话没说完,冯海天轻轻地闭上眼睛,闻着手中的茶,陶醉在氤氲的茶香里。我瞟了一眼,望着冯海天似是高潮后的惬意,立即想到是冯海天操纵了夏小荷的这次征婚。我咬着“吱吱”作响的牙齿,问道:“你说老黄40就只有40啊?我看他是个60岁的老头!就算他是40岁,40岁男人至今没结婚,不是心理有问题就是生理有问题……” 冯海天接下来的话,令我吃了一惊。他说夏小荷和老黄十年前就认识。老黄是市里有名的毛笔书法家,当时举办的全市青年书法比赛,他是评委,夏小荷是参赛选手。老黄一见之下,顿时倾心。只是疏于表达,又见夏小荷已是人妻,深埋爱恋,终身不娶。我才不信冯海天的胡诌八咧,不由“嘿嘿”地冷笑了两声。 冯海天一怔,一双黑眸子射出的精光,钻进我的眼里。他静静地望着我的眼睛。那眼神就像一只手,透过我的眼帘欲抓我的心。狗日的冯海天!我的心“咯噔”一下,慌忙躲开他的眼睛。 “你没谈过恋爱吧?!”他的话猛地向我扑来。 我收回飘荡在外围的眼神,瞟了冯海天一眼。他奇怪的眼神像把刀子,狠狠地戳了我一下。我痛得站了起来,破口骂道:“你爸和你妈没有恋爱,怎么生下了你?” (八) 夏小荷和老黄的婚礼,当然在皖城大酒店举行。那是我的地盘。我不能阻止夏小荷的幸福生活,但必须给好朋友撑个门面。 我挽着新娘夏小荷的胳膊,走向红色的地毯。迎面而来的老黄依然戴着一顶红色礼貌,身旁则是那个儒雅帅气的冯海天。冯海天的脸上流淌着微笑。他一抬头,就和我的眼神撞在一起。我们都露出雪白的牙齿,相对一笑。算是伴郎伴娘打了一个招呼吧。 婚礼举行后,进入了热闹的酒席。夏小荷和老黄都是教师,客人大多是皖城教育界的名流。我端着高脚杯,像一只鱼儿游离在宾客之间。敬酒,笑骂,干杯,我的眉梢一直挂着内心的微笑。 走到最后一桌,我一眼瞥见唐彪。他怎么也来了?尽管心里迸出疑问,我依然笑容可掬地上前敬酒。唐彪哆嗦了一下,站起来,拽起身边的女人,说道:“谢谢毕总!这是我老婆李秋水!” 女人的全貌扑进我的眼帘,像一阵风,险些将我吹飞。李秋水,唐彪的女人。高挑端庄,静雅逼人,脸上的笑容如清波荡漾,柔意无限。她站在我的面前,像一面镜子,照得我鼻尖上都冒出了汗。我的心高速震颤之后,豁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不知道唐彪是怎样迷惑了夏小荷,但我知道夏小荷背叛唐彪的感情,一定是因为这个如水般轻柔的女人。 陈大郎将我拉回首桌。这张酒桌除了我夫妇、冯海天夫妇、新郎新娘之外,那就是新郎新娘的双方父母。喜气洋洋,酒过三巡。老黄的父亲似乎很熟悉冯海天,拉着冯海天的手,酱色的脸收紧一脸的褶子,红红的舌头在缺牙的豁口闪闪跳动地说道:“小冯啊,最近还弹古筝……” 这家伙还会弹古筝?我瞟向冯海天,只见他声情并茂地和老人搭讪:“老爷子,好几年没弹琴了,都忘了哦……” 我身旁坐着冯海天的小媳妇。我扭过头,冲着一脸秀气的小媳妇问道:“你老公真会弹琴?” “是呀!他以前在文化馆工作,精通很多音乐,后来下海了,再也没有玩音乐。”小媳妇深情地瞥了冯海天一眼,有些自豪地说道。 哈哈,这家伙还真有一套!我“哈哈”一笑,举起酒杯,冲着冯海天说道:“冯老板,没想到你很斯文啊,会弹琴可了不得啊!我敬你!” 冯海天眼神晃了过来,大大咧咧地,将杯中的酒一干而尽,笑着说道:“毕总客气了!弹琴没啥了不得的,毕总要是有兴趣,我可以免费教你!” “哈哈,那拜师酒先干了!”我接过他的话柄,调侃了起来。 身旁的小媳妇,兴奋地抓起我的手,说道:“到我家学琴,到我家学琴…….” 我望着小媳妇跳动的笑,不由“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音。 (九)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平淡了下来。像静止的空气,悬在半空。尽管石大力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我懒得继续捉弄他,索性不再理他。夏小荷偶尔来蹭饭,不要脸的李校长经常家访。我像以前一样,慢条斯理地打发他们。 我觉得生活少了什么似的,天天在家翻找。还是陈大郎心细如发,订购了两张旅行社的票。到外面走一走,呼吸新鲜空气,这是好主意。 我和陈大郎跟随旅行社,飞到黄山,飞到桂林。转悠半个中国,劳累半个月,又折回皖城。一屁股坐在猩红色的沙发里,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坐在云端。 一个周末的上午,我刚吃完早餐,手机响了起来。电话是冯海天打来的,邀我去他家学古筝。我静音对话,扭头问陈大郎。陈大郎摇晃着傻笑,问我干嘛不去? 即便冯海天小媳妇在家,我也带上陈大郎。虽然我浑身是胆,但面对这种男人,我心里没有一点儿底。陈大郎更是喜上眉梢。跟班跟班,仿佛就是他天生的使命。 到达冯海天的家。冯海天的小媳妇格外热情,泡茶,切水果,忙得不亦乐乎。我和陈大郎并肩坐下,冯海天坐在一侧。我的眼光扫向大厅四周,乌木屏风,镂雕壁橱,石雕玉玩,别样的古风气息呼呼地钻进我的鼻腔。这男人还真有情调啊!我瞟了瞟冯海天,心里想。 古筝摆在大厅的角落。“叮咚,叮咚”,几声琴音滚落,冯海天调好琴弦。我坐在古筝前,心里七上八下。坐在我身旁的冯海天,冲我一笑,手指如飞,撩拨琴弦,潇洒自如。冯海天示范后,跳跃的目光望着我。怎么弄?我伸着双手,不知放在哪里是好,额头不由自主地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冯海天莞尔一笑,一双手的手掌盖在我的手背上,按向琴弦。这个死男人!我的脸一阵发热。琴弦未响,我乱蹦的心倒是奏出“砰砰”的乐章。 我慌乱地抽出双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懂音乐,我不学啊!” 我不敢迎接那炙热的目光,拉着陈大郎离开了冯海天的家。 (十) 像老朋友似的,冯海天经常喊我夫妇喝茶。不是阳光茶楼,就是不见不散茶楼,要不就是乐天茶庄。茶越喝越多,人越喝越少。一开始有我夫妇、夏小荷夫妇和冯海天夫妇,最后就剩下我和冯海天两个人。 这天晚上,我又是如约喝茶。一进乐天茶庄的二楼大厅,我迫不及待地眼扫四周,那个冯海天早已在“滋滋”地喝茶。我踩着突突乱跳的心,装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走到座位前。冯海天的目光晃了晃,笑着叫我坐下。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开始,越来越觉得冯海天的声音像古筝跳跃的音符。我端着茶杯,浅酌一小口,品味冯海天双唇弹奏的音乐。我不吱声,只想静静地去品味。对面的冯海天却急了,什么生病了、不高兴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询问,像一滴滴火焰落在我的心上,烧心。 我浅浅一笑,问道:“冯海天,你的名字是啥意思?海阔天远?” 冯海天一听,乐了,笑着说道:“哪里啊!海天海天,海天牌酱油!哈哈!” 这个冯海天!我嗔怪的眼神砸在他的身上,荡出他一脸的微笑。我若有所思地问道:“冯海天,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弹琴呢?我怎么不行呢?” 冯海天黑黑的双眸晃着一汪清水。他微笑地站了起来,走到我身边的座位坐下。我很好奇,连忙嗔道:“干嘛?!” 冯海天将一双手平摊在桌面上,笑着说道:“你看看我的手有啥两样?咱们比一比?!” 比手?这家伙激起我无限的好奇,我连忙将一双手摊在桌上。四只手一比较,冯海天的手指居然跟我的手指一样,纤细如笋。我“扑哧”一笑,随之调侃道:“冯海天,你是个大男人,怎么长了一双女人的手……” 我的话没有说完,我的一双手被冯海天紧紧地捂住。他侧头望着我。俊秀的脸庞绷飞了笑容,浮起一丝红晕,那双眼里流出柔和的光,将我紧紧地裹住。我的心里“咯噔”一下,惊得我瞪大眼睛望着他。 “我喜欢你!”冯海天的喉结抖了半天,冒出颤抖的声音。 冯海天掌心输出一股电流,通过我的手背,击在我的心上。我全身发麻,禁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他的头凑过来了,他的头凑过来了!潜意识的呼叫,但无法支配难以动弹的身体。我眼睁睁地看着冯海天的脸靠近我的鼻尖。当他温暖的唇落在我的唇上,我无力地瘫在他的怀里。 (十一) 我爱上了冯海天。我偷偷地告诉了夏小荷。夏小荷盯我的眼神,冷冷的,像一把刀子。我告诉夏小荷,我现在终于理解她当年为了唐彪而离婚,为了唐彪坚持九年的地下情。我也想离婚,我要把最美丽的自己送给我的爱人。夏小荷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像个老太婆子似的,唠叨大半天后,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疯了!” 我是真疯了。冯海天的身影就像走马灯似的,整天在我脑海里转悠。我捏着手机,发了一条又一条信息,像一个小姑娘堕入不知深浅的爱河。 陈大郎整天在我身旁晃悠,“嘿嘿”地不停傻笑。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恶心,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我无法抑制这种厌倦。有一天晚上,我搬进了二楼女儿的房间。 即便如此,我依然觉得自己是鸟笼里的鸟儿。陈大郎不死心,好几个的深更半夜,敲门,轻呼。我再也不愿给他。我要送给那个人,哪怕一次我也心满意足。 我是妖精我怕谁!我在十八岁的时候,男同学送我一件漂亮的衣服。低胸,蕾丝边,我穿了回家。妖精!我被父亲骂得狗血喷头。妖精,这个妖媚的词语,是父亲送给母亲的代名词。我没有想到父亲将这顶桂冠送给我。妖精就像妖精的样子,我读书成绩不佳,混完高中我就找对象。我没有嫁给镇长的儿子,也没有嫁给卓百万的孙子,我嫁给了同村的陈大郎。奶奶说,陈大郎人老实。 我和冯海天的幽会地点不断更新,像两个特务似的。坐在皖河畔的夕阳下,依偎在他暖暖的怀里;烈士陵园的大碑前,我紧紧咬着他湿润的嘴唇……紧张,刺激,浪漫,像病毒一样在我和他血脉里滋长和蔓延。 我还没有拥有他的身体。我爱他!他的身体,我想先占有后拥有!他似乎不敢捅破这层窗户纸。他不提,我也不提。我拼命地挣扎着,全力护卫心里那可怜的含蓄。 (十二) 冯海天打来电话。手机信息被小媳妇看见了。他说他是一个不勇敢的男人,他说了一句对不起便挂断了电话。我浑身颤抖,气得摔碎了手机。 我想了一天,有一万个理由原谅冯海天这个男人。我拨出手机号码,顿时目瞪口呆。狗日的冯海天,停机换号了。 我自个儿驾车,停在冯海天居住小区前的街上。我蹲守了一个月时间,也没有看见冯海天的踪影。我带着一把菜刀,要是逮住他,非劈了他不可。我嘴里放着狠话,心里就想再看他一眼。他也许不知道,我真的爱上了他。 这天傍晚我一回家,就瞥见客厅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陈大郎,一个是相貌平平的小姑娘。小姑娘莫约二十多岁,神色拘谨,一看就是乡下的姑娘。陈大郎没有像往常那样屁颠屁颠地跑过来,替我换鞋。他像一座泰山似的,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我懒得搭理他们,转身上楼,却被陈大郎叫住。 “嘿嘿,咱们离婚吧!”陈大郎脸上挂着傻笑,说道。 我瞟了他们一眼,明白了!求之不得啊!我心里一阵欣喜,装着一副深沉的样子,问道:“可以,有离婚协议吗?你要啥我都给你,好聚好散呗!” “嘿嘿,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要啥我都给你!嘿嘿。”陈大郎的话说完,我禁不住地笑了出来。哈哈,他也自称是男人。 “房子,车子,存款,酒店,随便你挑!但女儿归我,这没有商量,怎么样大郎?”我坐在旁侧,昂头说道。 “嘿嘿,车子,房子,酒店,存款,我一样也不要,都给你,但女儿归我抚养,你要是同意,就在这张离婚协议上签字。嘿嘿。”陈大郎说道。 “不行,女儿是我的!没得商量!”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抢我的女儿,我急了。 陈大郎要和我挣女儿!我还是惊得浑身哆嗦。女儿是娘的命根子!天下的娘都是这样!父亲不止一次骂母亲狠心。我一直觉得母亲也是这样。我记得七岁的时候,那天傍晚我和村子里的孩子在门前玩耍。母亲轻轻地走到我的跟前,蹲下身子,将我抱在怀里。母亲抬起头,吻了一下我的脸蛋。我觉得热乎乎的有些痒,“咯咯”地笑了起来。母亲没有笑,直起身子,走向一辆摩托前。我不认识骑摩托的男人,他背对着我,我隐约看见那男人戴着一副墨镜。母亲坐上摩托车,扭头望着我。车子屁股溜出一股黑烟,,我傻傻地站着,看着摩托车消失在村口。母亲再也没有回来。我天天晚上在奶奶的怀里,哭着要妈妈。 “嘿嘿,知道你会急!女儿也给你,嘿嘿,房子,车子,酒店,存款我都不要!这是离婚协议,你过目后签字,嘿嘿,我们等着!”陈大郎这番话着实令我大吃一惊。我拾起离婚协议,前后翻了一遍,没有发现异常,便写上我的名字。 陈大郎左手拿着离婚协议,右手挽着小姑娘的胳膊,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我想了想,还是喊住他们:“陈大郎,你把存款拿去吧!过日子总要钱是吧?你这样离去,别人会笑话我毕文静欺负你呢!” 陈大郎回过头,一脸傻笑地说道:“嘿嘿,你留着吧,我有双手!十年后皖城再出现一家酒店,那将是我陈大郎的!嘿嘿,以后你多照顾自己和我女儿。对了,晚上的菜在冰箱里,你自己做,我再也不给你们做饭了。多保重!” 陈大郎就这样走了。 (十三) 我是刀王我怕谁? 酒店是我家的,我和女儿一日三餐吃酒店里的大餐。除了接送女儿上下学之外,我到处寻找冯海天的踪迹。狗日的冯海天,似乎人间蒸发了。 我整夜失眠。以前听不到陈大郎的呼噜,就睡不安稳。似乎白天想不够似的,在黑漆漆的夜里,冯海天的身影搅得我没有一丝睡意。每天晚上,我躺在柔软的席梦思,就像在热锅里烙大饼,越烙越清醒。 我咬牙切齿,没日没夜地想着冯海天。我隐隐觉得,我就像一只羊羔,从一开始就踩着陷阱,一步一步地走进冯海天的圈套。冯海天不是逃兵,他是一个杀手。我翻腾出他俊秀的脸,我又原谅了他。我想见到他,哪怕一次畅酣淋漓的偷情,哪怕做他一辈子的红颜知己,我愿意。我耳边少了“嘿嘿”地傻笑,似乎耳根清净了许多。我偶尔想起陈大郎,他和乡下姑娘的事,怎么没有一点征兆呢?疑问一闪而过,划开我脸上的笑,我不深入去研究。 我迷迷糊糊地过着日子。夏小荷的一声尖叫,吓了我一跳。她站在我家门外就喊:“小毕,你怎么瘦了得这么厉害…….” 我的眼神没有神韵是吧?我的皮肤没有光泽是吧?我的身体没有重量是吧?杞人忧天的夏小荷晃着一脸的惊恐,我瞅着她,啼笑皆非。夏小荷坚持和我打赌,磅一磅体重。 结果我输了。我瘦了20斤。夏小荷瞪着我,歪着头说道:“你想不想陈大郎……”我笑了笑,说道:“想知道我减肥秘方吧?!我不告诉你!哈哈!” (十四) 每天晚上,我感到无限的孤独和失望。我把所有的心思拧在心里,每天睡前坚持给女儿讲故事。 “妈妈,爸爸呢?”女儿似乎不再愿意听我的《一千零一夜》,说道。我再也翻不出新故事,只好翻出出女儿四岁前就听过的故事。女儿尽管每天晚上装着兴致盎然,心里肯定早已厌倦。 “爸爸到北京办事去了,时间要很长。妈妈陪宝贝不行吗?”我遮掩地说道。 “妈妈,你还给我讲讲妈妈的妈妈的故事好吗?”女儿问道。我沉默不语。 母亲是被那个戴墨镜的男人骗走的!我从小就一直坚持我的想法。我恨这个戴墨镜的男人。母亲走后第二年的一天,我竟然接到母亲打回家的电话。我想妈妈,我哭着要妈妈。母亲说第三天回家看我,要我和奶奶去火车站接她。我告诉了奶奶,告诉了在外打工的父亲。第三天清晨,我和奶奶兴高采烈地赶到火车站。我和奶奶就坐在火车站门口的台阶上,等我母亲的归来。人来人往,我的焦急而兴奋的眼神不停地搜寻母亲的身影。火车的汽笛,一声声划破长空。太阳落山了,我和奶奶还在等着母亲。奶奶从身边摸出一瓶汽水,我摇了摇头。我从清晨坐到黄昏,我没有吃一口饭,也没有喝一口水,奶奶也没有。晚上的时候,火车站的叔叔告诉奶奶,晚上再也没有火车路过火车站。奶奶紧紧搂住我,我滚下泪水,但我没有哭出来。我知道母亲不会骗我的,都是那个戴墨镜的坏男人骗了母亲。 我哄睡了女儿,也躺了下来。冯海天、夏小荷、陈大郎、母亲的脸、父亲的叫骂、石大力像电影幻灯片,在我脑海里一一掠过。我又在床上烙大饼。烙到半夜,我的小腹里有一股烈火燃烧,火辣辣的,隐隐作痛。我使劲地揉了揉肚子,烈火平息了下来。没过几分钟,一阵痉挛的疼痛猛地袭上心头。我“哎哟”一声,不停地在床上翻滚。肚子里仿佛有一把钢刀,一寸一寸地切着我的腹腔里的大小肠。我咬紧牙关,全力抵抗着疼痛,浑身冒出汩汩的冷汗。我要死了!不详的预感随之扑来。我摇醒身旁酣甜安睡的九岁女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别……别怕,快……快打电话,夏阿姨……夏阿姨电话……快……” 女儿惊恐地瞟了我一眼,镇定地拨通了电话。我浑身像筛子抖瑟,汗水哗啦啦地在脸上流淌。女儿不知我发生了什么,紧紧地将我抱住。 夏小荷夫妇风风火火地将我送到医院。我将女儿托付给了夏小荷。医院连夜动了手术,急性阑尾炎。 小手术,我似乎轮回了一场生死。第二天上午,我睁开睡眼,看见病床边一夜未睡的夏小荷,心疼地说道:“夏,你回吧!还要麻烦你照顾我孩子呢!” “不急不急!你想吃啥?我给你买。”夏小荷俯下身子,晃着满眼的关切,问到。 我摇了摇头。我不想夏小荷离开,我怕身边没了人。 “唉,要是大郎在就好了!”夏小荷摸了摸我的前额,接着说道:“小毕,想大郎吗?” 夏小荷曾经问过几次,我打死也不会说。十几年的夫妻,谁能知道那丝丝缕缕呢?此时此刻脑海里浮出大郎一脸的傻笑,我突然觉得又是那么的亲切。我望着夏小荷,一咬牙,硬硬地说道: “想他?!我才不想他呢!” “就你嘴硬,真怕了你!”夏小荷满目爱怜地瞅着我,轻轻叹息一声,举起双手拍了一下手掌。 门外进来一个人。一脸傻笑的陈大郎,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我呆了。陈大郎走到我的跟前,不由分说地搂住我。 我使劲挣扎,像抗争禁锢的镣铐那般挣扎。 我的双臂一软,身体落在被窝里。我的泪水飙了出来。但我的脸依然埋在陈大郎温暖的怀抱里。 夏小荷走到跟前,将陈大郎和我拆开,笑着嗔道:“腻味啥呢?当我是空气啊?”夏小荷拾起我的手,又拉来陈大郎的手,连在一起。她拍了拍大郎的身体,说道:“大郎,小毕我交给你了啊,你要好生照顾她,一辈子好生照顾她!” 我急了,连忙纠正道:“他有老婆!” “傻丫头!”夏小荷抹去我眼角的泪痕,说道:“那个乡下姑娘是吧?那是我远房侄女!我看见你当时疯了,死活不停劝。我就和陈大郎商量,然后才有真离婚假结婚。婚姻需要爱的,你只有离婚之后才能感悟到大郎的真情。我原想让你受尽生活折磨,一两年后才告诉你真相,可是我们又太心疼你,趁着你需要大郎的时候,今天就告诉你。明白了吧,傻丫头?” 我用力捏了一下大郎的手。大郎望着我,“嘿嘿”地傻笑。这是我的男人吗?这是我的男人吗?我像个委屈的孩子,鼻子一酸,泪水哗啦啦地在脸上流淌。 (十五) 夏小荷夫妇又来蹭饭。他们两人坐在猩红色的沙发上,看电视节目。我和大郎在厨房忙活。我是刀王,陈大郎是一级厨师,有几个人能品尝到咱夫妻的手艺呢? 大郎翻炒着糖醋排骨,扭过头,挂着一脸憨厚的傻笑,问我:“老婆,加多少糖和酱油呢?夏姐的嘴越来越刁,我怕她说我,嘿嘿。” “还是按照以前的分量吧!多了变味,少了无味。”我随口答道,却忽然觉得一盘糖醋排骨原来蕴含着大学问呢。 “你们快来啊!”夏小荷一声惊呼,惊得我和大郎飞到客厅。 夏小荷一脸泪水,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电视屏幕。电视画面是湖南卫视《我是歌手》演唱现场,T台中央伫立如仙子般一身白衣飘逸的邓紫棋,正扯着喉咙歌唱: 如果没有你没有过去, 我不会有伤心, 但是有如果还是要爱你, 如果没有你我在哪里, 又有什么可惜, 反正一切来不及, 我们躲过了自己…… 我和陈大郎肩并肩地站在客厅。我瞅一眼夏小荷,瞅一眼电视画面,哈哈地乐了。当认真地凝视电视里那个白衣飘逸的邓紫棋时,我得脑海里划过一片光亮。哦,原来邓紫棋就是石大力旗下的歌手!石大力啊石大力,那一双牛眼又在我面前一个劲儿摇晃。我猛地推开陈大郎,瞟着陈大郎满脸的惊愕,不由“嘿嘿”地冷笑两声。 一股焦糊味飘进客厅。糖醋排骨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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