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

刘一民

      奶奶去世那天，小姑和一群老太太围坐在灵前嚎啕着哭。有的是真心，有的是来应个景 。

       也在那年，我才知道小姑并非奶奶亲生。她自幼父母双亡，由奶奶一手带大。等小姑十多岁了，奶奶把她嫁到黄家，嫁得早是因为奶奶一人无力养活三个孩子，另外那家算得上一小富豪。那时的富豪标准挺低，有几间瓦房、几亩地，吃饱、穿暖，点得起油灯。但那人已经四十多岁，独眼，嗜酒，醉后必定打人。

      小姑终于不堪忍受偷偷逃离。黄家向奶奶要人，奶奶满世界地找。几年后，小姑回来认亲，身边多了一小孩。奶奶始终不正眼看小姑，因为没面子，还因为姑父家太清贫，姑父的身体又不好。之前的那些年，小姑四处流浪要饭，在黄铺被好心人收养，他们撮合着把小姑嫁给了姑父。

       小姑的坏运在继续，婚后几年姑父便去世了。小姑一直没改嫁，一个人带两个小孩，靠坚韧与吃苦硬是把儿女养大直至他们成家。在我能记事时，奶奶就已是拄拐杖的老太太了。她很强势，办事干净利落，一言九鼎。小姑看上去又老又瘦，在奶奶身边总小心地赔笑。我们都抢着要给奶奶洗脚，摸被裹变形了的脚骨头，听奶奶讲解放前的事。奶奶厌烦了就拿拐杖狠力地敲打地面，大声呵斥周边的人。小姑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算得上是关于她们最初的记忆了。奶奶去世后，小姑依然和我家来往。有时看到小姑在奶奶坟前烧纸，恭敬地磕头，觉得人世间的事挺玄妙，都说那是命。一个影响了自己一生的人，归于尘土后便不计较对错，亲人之间谁都希望对方能过得好一点。这时候才察觉小姑太唠叨，凡事总说个子丑寅卯。我们听腻了跑出去躲。背地里母亲说：小姑真是苦命的人，苦不到头啊。

     等老表（小姑的儿子）的孩子顺利上大学并找到工作时，小姑忽地瘫痪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老表算得上孝子，但压力大，要还债必须打几份工，回家又要照看老母亲。有时累烦了动作就重点。小姑不言语，等我家这边来人像看到救星，必定拉到床前轻声说 ，走时抹着清泪。

      财富对于富到极致的人来说只是数字，活下去对于某些人来说，仅是一种物质运动的单调重复。说尖刻了。今年春季，小姑去世了，享年八十二岁。在黄铺街口三岔道的大樟树边，在开发区以南未被拆去的零落农舍里，稀稀拉拉的鞭炮声没人在意，倒是道士念经间隙响起锣鼓和喇叭声，吸引了附近的老人去围观。旁边小屋几个来帮忙的人在斗地主，管账的认真地核对物品。在一家新楼房里，刚从外地赶回的老表的儿子和我闲聊，他说：奶奶还算是有福的，长寿，住上了老爸盖的新房，而且现在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多了。一旁的人插话说：你小姑一生勤俭发狠（指节约不闲着），瘫痪前据拐杖还在担水浇菜、喂猪食。她是有福的人，马上要殡葬改革了，还能用老政策土葬。

      才想起小姑一直只穿藏青的老式布褂，灯芯绒的布鞋。她的一生没啥可写，平民小人物的悲喜剧无痕地演绎。如果真有前世，许多人希望自己会是风光无限，在那时间节点里享尽荣华，彪炳青史。如果来生依然为人，许多人则想归于平淡，无虑无怨、与世无争在山野村落里平安终老。在这中间的今生，一些人则在苦楚里无奈彷徨、挣扎向前。

     扯远了也偏题，补一句：逝者千古，天高地厚。

刘一民

老规矩，自坐沙发。

华小花

你的小姑，不是亲小姑，却又是多少人的小姑

深山老林

好一个《小姑》！

戴声美

世事变迁！可歌可泣！

太天真

  情不自禁留下了眼泪

盘旋进仕

那一代人啊！！！

孙方中

时常会问自己，发展至今，改革到现在，中华名族的传统和文化难道只留在那唢呐声中？

刘一民

华小花 发表于 2014-5-3 20:23
你的小姑，不是亲小姑，却又是多少人的小姑

呵呵，说的很实在。

淡如水

一代人一代的回忆，且行且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