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三,菜市场 我常去的菜市场是在老城区广场边上的那个。这时节,邻县的小贩欢喜在入口处卖他们家乡产的桃子和葡萄。桃子是顶大顶漂亮的那种,葡萄也是,装在古土老式的腰箩里,壮美得让人心生怀疑。我一次都没有买过,尽管那卖果子的农妇操着隔壁县的乡土口音,说是她家园子里摘的。我还是不大相信。 我喜欢买最口头那一家摊位上的小菜,摊主是个丰满的中年妇人,她专收一些从农家地头或河塘里出来的时令特产。初夏时卖青蚕豆,青豌豆,嫩嫩的,不多,很快就被一抢而空。秋来卖辣椒,是带着皱意的那种,个头很小,味道很泼辣,她会卖得贵一些,也没人计较。后来莲蓬长好了,她也卖。菱角,蒸熟的,也有很多人过来称。板栗剥好了,坚实的果肉带着新鲜的绒黄色盛在小篮子里。新出的花生,个头不是太均匀,还带着淡黄的泥沙。玉米挂着黄须子,有黄色和白色的两种……这家摊子生意总是不错。 对面的摊子面积比较大,门口摆着只大冰柜,卖冻的生货。里面堆满了一只只袋子装好的各种干货。前两年的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现在换成了他们的儿子。很高很帅的一个小伙子,或许大学毕了业,也或许没有念完。回来接手父亲的生意,这倒是很不错的选择。小伙子勤恳灵活,边上有一个清爽好看的女孩子,似乎是在谈以婚姻为目的的恋爱。这小伙子到中年时,极有可能成为一个富有的老板,店让他的老婆打理,请一两个工人,他自己呢,开着豪车,打打牌,唱唱歌,过很享受的那种生活。我偶尔会来买些鸡爪鸭脖,回家解冻,拿开水先焯一遍,再卤上。晚间的电视节目,常常见到很不靠谱的美女帅哥来打重要的战争。换一个台,是看起来很般配的美女帅哥在相亲,可听说一下台就放开了牵着的手。再换,是身患重症的悲剧主角们在拿生命唱歌……到最后电视没好好看,倒是一个劲地啃这些卤好的鸡爪或鸭脖子了,边上的啤酒瓶空了几只,不知不觉中,又喝多了。明天不能再买这些了。 也有时是想着买些简单清淡的小菜。可看到菜市场顶头卖水产品的,鱼虾螃蟹,田螺,泥鳅黄鳝,大大的盆子,一只只装着,鲜活的生命,等着顺理成章的宰杀。我的心里又像长了草,忍不住在这些诱惑面前停留。最后选择买了河虾,个头不太大,价格却贵。少年时在故乡的河塘,很轻易就能捕捞到这些东西。当天的河虾掐去了头,拿新鲜的小辣椒炒了,盛在盘子里,青红绿白,好看的样子。家人很快就着米饭吃完,又有点意犹未尽。那么,下一回,我放弃了买河虾的念头,改而买那些带着硬壳的小龙虾。这是一种风靡大排挡的食物。因为惊人的销量,价格从几块钱一斤飙升到十几块。也让很多人看到商机,饲养它们,听说这种虾的繁殖能力特别强。小龙虾过好称,让摊主掐头去肠,很大的一袋。回到家处理起来就比小河虾麻烦多了,得用小刷子一只只刷净虾的身子,不断地冲洗浸泡,沥干水份倒进油锅内,大火爆炒。要用到很多的作料,葱姜蒜,酒醋酱油,要多一些干辣椒。总之,要入进浓烈香辣的味道。大大的一盆,放在餐桌上。全家人果然是都吃得满手满嘴油汁淋漓。最后桌上堆满了龙虾的壳。他们更喜欢享受这吃时略为复杂的过程。 家人爱饮酒,爱吃大荤。所以,卖鸡鸭的那个摊点我也常去。鸡鸭们关在笼子里,嘎嘎咕咕地叫着,没有悲伤,它们应该知道自己的宿命就是人间的一盘菜。掩着口鼻,指向那一只灰麻的活跃的鸭子。摊主是个年轻的女子,带着夸张的耳环,烫了眼睫毛,化的是舞台妆,这让我多少有些诧异。她快速地从笼中拎出这只鸭子,放在称盘上,继而快速地报出价格。再快速拿起插在笼子边上的刀,掰过鸭子的头,一把在鸭的脖子上划过去,迅急得我都没反应过来。鸭子悄无声息,一滴滴血淋了下来。再一会儿,鸭子徒劳地扑腾了几下,被摊主丢进了一只桶里。一瓶开水浇了进去。鸭子很快被褪掉了毛。很快被摊主处理了内脏,我让她去掉了鸭子的外皮。回到家,我烧了这只鸭子。大火爆炒至变色后调好味,加了姜片去腥,倒进啤酒,炖得熟烂。因为啤酒,又因为去掉了外皮,所以味道异常地鲜美。那天我得到了婆婆的极力夸赞,连带我故乡村庄上所有出嫁了的女人们,都让婆婆一同贴上了几个传统的优秀品质的标签。 菜市场的西边角落,是野味的屠宰场。野猪,那么大的一头,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羊呢,像从外地贩卖而来。狗一只只倒挂着,它们在生时,是仗过人势的,可现在,又是人杀了它们。野兔的来路不名,猎枪应该都被收缴了,野兔子们该不会是真的都撞到树桩上去了吧。斑鸠有活的,说是用网粘上的,也有死的,那极有可能是吃了有毒的谷子。……这里的摊主心安理得地剥着它们的皮,掏出它们的心肺肚脏。味道恶臭。但他们的生意非常好,一般都是酒店来订货。夏天的时候,卖青蛙的最多。我们幼时,也从田里捉些小的青蛙,不过不是人要吃它,是丢给鸡鸭们去争抢。村里的人,没有谁家会把青蛙炒来吃。当然,田里的虫子,主要是靠农药来消灭,青蛙的作用充其量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并没有大到让庄稼不必依赖农药。我幼时曾听过一个老人骂镇上吃青蛙的人,真是没得什么吃的,那要多少油去炒那个东西。很奇怪,老人不是说青蛙是益虫不能吃,而是埋怨炒青蛙需要过多的油。也或者是一切来自乡土的生灵物种,只有在乡土上生存的人们才懂得尊重与怜爱它们。而吃它们的嘴巴,往往却总说出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写出来,把黑色的字迹落在白色的书本上,哄骗除了自己之外的人。 猪肉摊点上的摊主们,怎么看起来都是那么油光可鉴呢,脸上,头上,手上,全都是油润润的色泽。三层肉,五花肉,前腿肉,排骨,猪脚与尾巴……他们摆得条理分明的。要哪儿指哪儿。就是这之前,脑子里得想想,是做红烧肉或猪脚吗?这么热的天,还是算了吧。排骨炖点汤是可行的,丢几块白萝卜,冬瓜也可以,把浮油去掉,留下清淡一点儿的汤。这需要些时间,何况厨房也没有空调,刚下班,就急着站在灶台前,忙这忙那……而男人坐在沙发上,空调的温度适中,客厅的门紧闭,看电视里丰乳细腰的年轻漂亮女人,温软可人的小脸,不沾烟尘,嗲音嗲气地讨着全天下男人的欢心……孩子呢,在电脑前坐着,手握鼠标在游戏里打打杀杀,成绩也不太理想,同时又到了叛逆期,头颈都是犟扭着的……忽然这家的主妇在灶台前就心烦了。汤根本没有心思炖好。不过,有时候,这家的男人也来到了厨房里,站在妻子身后说着他今天听到的有趣的事,其实那件事妻子在办公室也听人说过了,但她现在乐意听自己的丈夫再八卦一次。厨房里确实是热,女人的汗挂在鼻尖上,男人伸手去弹,两个人在灶台前,有调情的意味了,至如锅里的菜呢,可能放少了盐。——最多的时候,我还是让摊主来一小块肥瘦相宜的猪肉。肥的那儿切下来熬成油,瘦的部分切成丝。还是用那小的青辣椒,放入肉丝,酱干丝。用多年前在故乡学会的做法,——素油炒,荤油烩。这是低成本的,家常的,易行的,谁都学得会的一个小菜。 菜市场上最多的摊位都还是卖四季小菜的。这些菜大多出产自外地的大棚基地。看相是很好,但味道在我们看来,是淡浅了些。小城新开的几家大型超市,也卖处理好的净菜,但人们更多的时候,还是习惯于来菜市场。食物是让我们生命得以能健康延续最重要的一环,似乎必得一个亲历的过程,才最为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