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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传奇

                              【原创】桥（小说）
                          华得瑞

                                                                                                                     【一】

        “有五十多年历史的后冲卫生院就这样院撤销啦？！这要是有个头疼发热的，周边五六个村的群众咋办？中小学的几百个学生咋办？”

      “群众联名信倒是交到县里了，也不知道上面能不能同意恢复卫生院……..唉，要是志成老哥在家就好了……….”正加大爷在地上磕了磕旱烟锅， 红红的舌头在缺牙的豁口里一闪一闪地，冲着中托大爷说。

       坐在旁边小竹椅的中托大爷，没有吱声，而是抬起头仰望院子上空的那一片蓝天。湛蓝湛蓝的天空下，飘着几朵白云，中托大爷怔怔地侧头仰望着，似乎那白云里藏着他无尽的心事。

                                                                                                        
                                                                                                                             【二】

     

       二十六岁的志成高中毕业回家的时候，全村都沸腾了起来。高中毕业生，是秀才还是举人？这村子几百年里可没有出过一个秀才啊！听着老老少少的议论，二十二岁的中托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就是念了几年书吗？我还是生产队长呢！想着想着他不由生出一肚子的火。倒是志成这小子嘴里抹了蜜，看见谁都是点头哈腰说着吉祥话，遇着中托更是恭敬得不得了，又是散烟又是点火，忙得不亦乐乎，弄得中托有时很不好意思。其实中托心里雪亮着呢，这小子如此巴结自己，是怕自己煽风点火带领群众斗他的家里人。当然是斗地主，原来志成的父母就是地主公地主婆。

       没过多长时间，志成被分配到公社当上文书。战战兢兢的志成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同学不是分配到县委就是地委，但自己能进公社也能关照一下了饱受磨难的家人。夹着破旧的皮包，每天上下班的途中他依然逢人就点头哈腰，笑脸相迎，生怕得罪了衣衫褴褛的贫苦群众。即便如此，他还坚持每晚串门走户拉家常。每到一家，这家老少个个睁大眼睛，听着像百科全书般的志成娓娓道来。什么稀奇古怪，什么疑难杂症，他都讲得有板有眼，似乎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这天傍晚，叶桂花大娘偷偷地进了志成家，她拉着志成娘的手问长问短，说话之间夹着将志成招为上门女婿之意。两个老娘们不着调的东一句西一句闲扯，眼睛都骨溜溜转着，各人心里的算盘敲得叮当响。志成娘想，这个人称后冲“五朵金华”之一的叶桂花是唱戏的出身，绝对不是好鸟，孤女寡母生活，算计人是当地出名的狠毒，但她女儿秀儿长得眉清目秀讨人喜欢，志成去了贫苦人家后漂洗了身份肯定大有前途；叶桂花寻思，志成一表人才，又在公社里上班，说不定以后到县里做官了，孤儿寡母也从此有了依靠，要是自己的秀儿嫁给啃泥巴的，还不是一辈子吃生产队集体大锅饭啊。两个人东扯西拉说着话，不经意间订下了晚辈的婚事。

        秋收的玉米堆在大谷场上，全村的娘们都聚集在这里剥玉米挣工分。身为队长的中托经常抽空来检查，每次都是人模人样地吆喝着。看着老娘们不敢吱声，以及一些姑娘们不时地抛来羞涩的目光，中托不禁飘飘然。

    “托哥，你帮秀儿剥一根呗………看你那看秀儿的眼睛像狼眼睛似地，哈哈。”小香挑衅的笑声引起大伙儿的一阵哄笑。

    “你这丫头片子，小心哥揍你！大伙儿剥玉米剥干净啊，粒粒都是我们爷们用汗水换回来的。”中托的脸红红的，嘴里放着狠话，却挨着秀儿身边坐下。他拾起一根玉米正待剥时，被秀儿顺手夺去，说：

     “我不稀罕你帮我！”

       秀儿看都不看中托，低着头继续干着活儿。中托又偷偷瞟了一眼，迅速起立，然后悻悻不平地离开了大谷场。其实秀儿心里清楚中托很喜欢她，但她更喜欢那个能说会道的志成，而且那个男人很快就会“嫁给”她。这份期待的喜悦目前只能藏在心底，因为母亲告诉她不能对别人透漏一点风声。

       腊月初八的晚上，志成的弟弟志福在家门口放了一挂小鞭，叶桂花大娘在家门口接着点燃了一挂小鞭，这不由惊动了全村的人。大伙儿探头一看，原来志成今天“出阁”做了桂花大娘的上门女婿。几个大爷大娘连忙端着十几个鸡蛋进了新房，为新婚的夫妇贺喜。

      第二天早晨，全村的人在生产队厨房排队打早餐，几个人交头接耳说志成结婚的事儿瞒得太紧。在大队开了一夜会议的中托回来就直奔到厨房，隐约听到“秀儿秀儿”什么的，心里一惊就连忙追问。当他听到秀儿和志成昨夜结婚时，两眼不由一黑，险些摔倒。他回过神后，无名怒火飞速腾起，一个箭步冲到熬粥的大锅前，飞起一脚将大锅踹落于地，吼道：

       “都给我滚到地里干活去…….”

       接连几个月，中托心里窝着一团火，像卡在咽喉的鱼刺，不上不下的难受得要命。他天天带着全村的男人种地种田，拼命的响应毛主席号召“广积粮”。当然也没落下什么好，不是锄头砸了脚就是镰刀割了腿。这年获得大丰收，引来县长带领其他村子干部来“取经”。接待结束时，中托问了县长一个问题：

       “是不是我们贫苦群众是干活的命？是不是地主家的少爷接着做社会主义的官？”

       县长扭头对公社书记嘀咕了几句，走了。第二天，夹着破皮包的志成变成了村子的农民，准备接受群众的劳动改造。

志成硬着头皮来到生产队的对屋，连忙向队长和会计打招呼，像个小学生似地站在中托面前，接受队长的教育和劳动分配。

       “看你一个大老爷们，你能像大伙儿那样干活吗？？”中托歪着头不屑地看着志成，说：“生产队养了七只大牯牛，你放牛去吧！我告诉你，你要饿着生产队的牛，我就不给你工分，你和秀儿也跟着饿着！去吧，放牛去吧！”

        志成一个劲儿回着“是是”，离开了对屋。就在他一转身时，会计正加问道：

      “队长，志成是不是跟大伙儿一起干活好啊？放牛这活儿十几岁的孩子就行，让大男人放牛我怕大伙儿有意见……..”

     “志成是读书人出身，能干得了苦力活儿？你也不想想！社会主义国家就是不同人的放在合适的岗位上，你要当队长要好好学习上级精神啊。”中托白了正加一眼，严肃地说。

      “削职为民”的志成融入无产阶级的队伍，成了地道的放牛人。这种身份的快速变换，他若无其事，仍然逢人笑脸相迎。闲暇时，和大人天南地北吹牛，给停课的小孩补课识字。似乎秀儿也不太在乎，但叶桂花却恨得牙齿直发痒，她恨队长恨自己，更恨志成。

        这天晚上，将牛赶回生产队牛栏的志成，拴好牛绳，抱来干稻草，洒在牛槽里。月光下的七只牛同时低下头，“呼哧呼哧”地咀嚼着稻草，和牛一样不吱声的志成在一旁静悄悄地看牛吃草。看了一会儿，他掏出鸡儿，将一股冒着热气的小尿喷向干稻草，许是牛儿尝到味道，大口大口地吃得更欢。

       志成一进家门，就被叶桂花叫住。叶桂花坐在方桌旁边的木椅上， “吧唧吧唧”地吸了几口烟锅里的旱烟，铁青着脸说：

      “志成，老话说‘稻田里烂掉秀才’，你是个满腹经纶的书生，在我家会误了你前程。我想了又想，你一个人离开我家吧！”

      “娘，我放牛好几个月了，为社会主义做点贡献挺好的，我不走。”志成不动声色地说。

      “啪”地一声，叶桂花将手中的旱烟棒子狠狠地拍在桌子上，说：

      “你想得美！你想害死我孤儿寡母啊，你滚出我家!”

       “娘，我都怀孕五六个月了！我和志成死活都不会分开，也不会离开这家门，天下有你这样的娘吗？天下还有公理吗？”秀儿急眼了，说。

       叶桂花眼睛“骨溜溜”地转了几下，心想：这两个王八稿子真要找公社评公理，自己岂不成了破坏社会主义团结的坏人了？这闺女要夫不要娘，臭不要脸的。叶桂花恨恨地看了看面前的女儿，说：

     “秀儿，你这畜生，娘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你以后过上安生日子吗？好，既然你们不听劝，休怪老娘无情面了。志成，我叶桂花和你划清界限，你是地主余孽，我可是贫苦出身。咱家三间房，你们的房给你，这两间房是我的，咱们今天正式分家立户，我不指望你们给我养老送终……..”

      “分就分！”秀儿气呼呼地拉着志成的手，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

      “当家的，你还没吃晚饭，这是留给你的玉米饼，中托哥今天多给了咱家一块饼……当家的，咱俩以后好好过日子”秀儿摸了一下鼓起的肚皮，接着说：“当家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志成紧紧搂住秀儿，亲了一下秀儿冰凉的唇。他觉得有一肚子话想说，可是他那平日如簧的嘴却张不了口。

       这天谷场又挤满了老娘们，大伙儿忙着打小麦。中托远远看见秀儿挺着大肚子在忙活着，便快速的跑了过来。

      “秀儿，你….你行吗？”

      “咋地不行呢，队长？”

     “队长，我不也是有肚子吗？咋不行啊？我肚子的种是哪个王八稿子的？哈哈”小香笑着说，大伙儿都哄笑了起来。都晓得，小香今年三月嫁给了中托，若是怀上了也才个把月。

     “中托哥，恭喜你了。对了中托哥，我求你一个事儿，我家当家的求你给我肚子里孩子取个大名子，您就帮个忙呗。”

      “嘿嘿，我是个大老粗呢。”中托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咱们都是群众，党离不开群众，群众离不开党，秀儿，我给你家孩子取个‘群’，行不？”

     “群，群，好好好！男孩女孩都能用，看我们队长还真有水平呢。”正加会计连忙在旁边称好。

       秀儿冲着中托微笑地点了点头，中托美滋滋地“嘿嘿”笑起来。

      “放牛娃”志成愈发觉得放牛是一种乐趣，这种滋味别人是无法体味的。放了一年多的牛，七只牛的秉性摸得一清二楚。黑踺子好斗，见人就想攻击，只要听见他的一声吆喝，顿时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黄憨子倔强，别人喂食肯定绝食，它眼里只有志成这个主人。志成经常将牛散放在草丰水美的南山上，牛儿吃草时一听到周围动静就抬头竖起耳朵，眼睛睁得像个玻璃球，左看右顾。有好几次牛儿同时竖起耳朵，然后“呼呼”地向志成奔过来，将志成围在中间，这种时候志成也是心惊肉跳，他知道牛儿发现了什么，不是豺狼就是老虎。

       秀儿的闺女出生后，按照中托的意思，取名为群。这天晚上，秀儿和志成将几个月大的女儿群哄睡后，秀儿吹灭了煤油灯，钻进了志成的怀里，两个人准备做点么事时，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

     “黑踺子散绳了，跑到北庄吃庄稼……..”

       两口子大惊失色，黑灯瞎火地往北庄庄稼地奔去。志成和秀儿将牛牵了回来，牛栏门口站了一帮人。

       “队长，我将黑踺子栓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散绳的。这牛吃了很多庄稼，我有罪，我认罚………”志成话没说完，   “啪”地一声，中托狠狠甩了志成一个耳光，说：“你认罚？你认得起吗？”

     “队长，这种顽固分子我们要好好批斗……..”

     “批个屁，这事儿也不能怪志成，就算志成没有拴好牛绳，那牛栏的门谁打开的？明显有人陷害栽赃呗，这事儿没玩，我会好好调查。正加，这黑踺子喜欢打人，你明天带人把它宰了，剥皮后送一半给公社，另外一半再分一半给大队，余下留给咱生产队，这不后天过年了吗……..”

       回家后，志成和秀儿躺在床上，依然心惊肉跳。是谁解开牛绳？是谁打开牛栏门？是一直怀恨在心的中托还是丈母娘？志成辗转反侧睡不着，他左右寻思觉得队长嫌疑最大，当想到这里心里不由阵阵泛起寒意。

      过大年的晚上，大谷场上摆上十几张方桌，全队的老百姓聚集一起吃团圆饭。队长也拿出生产队储存的平时舍不得喝的酒，男人们啃着牛肉，吆五喝六撞起了酒杯。中托不胜酒力，几杯下肚就昏昏欲醉了。

     “我……..我去尿泡尿，回来接着….接着喝！”中托摇摇晃晃离开了酒桌，晃悠到村口草垛旁，解开裤子准备洒尿时，无奈双腿不听使唤，向前踉跄几步，倚着草垛一屁股坐在地上。

      另外一桌的志成看见中托离开，他担心这家伙酒多摔着了，便跟了上来。

     “队长，你没事吧？队长？”

     “没事，没事，我…我歇会儿……你给我来根烟……”

     “没事就好！队长，抽根烟吧，队长”志成殷勤地将烟塞在中托嘴里，点上了火，说：“队长，没事我就走了啊。”

      “你…你去喝酒吧，我歇会儿……歇会儿”队长吐出一口烟雾，说。

      志成回到酒桌后，便和年轻人谈论稀奇古怪的古代历史，其他桌人也热热闹闹地说笑着。突然，几盏煤油风灯下的谷场明亮起来，大伙儿扭头一看，村庄前头火光冲天。志成一惊，拔腿就跑向村头草垛，全村的人也急匆匆跟上来。

     志成钻进草垛，背出来一个人，两个人跌倒在空地上。小香扑向中托，中托还在打着呼噜，喷出满嘴的酒气。大伙儿放下了悬着的心，原来起着北风，中托就坐在北边草垛位置，若是南边肯定被活活烧死。

       正月初八，生产队举行全员会议，到会的还有公社和大队的领导。

      “……..放牛案，纵火案情节恶劣，是破坏社会主义大团结行为，是要砍头坐牢的！这个人就在你们中间，党的政策是抗拒从严坦白从宽，自己主动承认了，我们政府给你一个悔过机会，要是顽强抵抗就是我们敌人，将受到最严厉的制裁………还不承认？还要我给你提个醒？根据我们掌握的材料，两起案件是一个人所为，而且是个女人………”

      “方书记，冤枉啊！”叶桂花不由从板凳上弹起惊呼道，面对生产队所有人惊诧的目光，她底下头，说：“黑键子是我放的，我就是想治治我那女婿……..可火不是我放的啊，我要撒谎天打五雷轰………”

      “方书记，志成志福虽然是地主成份，但经过群众改造表现良好，已经是我们的同志，特别是志福同志还加入了党组织，我建议志福同志担任大队卫生材料厂厂长，为集体做出更大贡献……..”

       这场会议的结果，倒霉的是叶桂花，押送到公社关了一个星期禁闭，幸运的是志福变成大队的厂长。当然，志成也成为中托的救命恩人，中托逢人就说此事。

      没过几年，责任田下放，集体变成私有，大锅饭被撤销，中托那队长的权威显得越来越乏力了。

      村子里日子最难过的莫过于志成一家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志成不会干农活，也干不了农活，一家人常常在饥饿中煎熬，有些大爷大娘心疼小群儿，偷偷地塞给她家白面大米。与其相比，叶桂花倒过上神仙般的日子，不仅有香喷喷的大米饭，还有小酒滋润着呢。叶桂花倒不是种庄稼换得吃喝的，她哪里弄来钱呢？据说这娘们以前给国民党姨奶奶唱戏，积攒了很多银元，国家政策一松开，她就开始兑换人民币了。

       志福心疼挨饿的哥哥嫂嫂，便给哥哥志成指了一条谋生的路。他知道乡办、村办企业发展红火，但最大缺点就是货款回笼慢，凭哥哥三寸不烂之舌，追款最合适不过了。志成研究了三天三夜《合同法》，便接了后冲缫丝厂追缴河南某厂拖欠资金的业务。志成出门时，秀儿恋恋不舍的送到村口。

       “当家的，家里没米了，我和群儿在家吃啥啊？你看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娃，八月又要生了……..”

       “群儿妈，你到志福家借一些，万一不行在你娘家借一些，我回来加倍还他们就是了……”

       “当家的，你在路上小心，千万别挂念着我和群儿……..”

        志成紧紧搂住秀儿，一张脸扭曲变了形。

        这眼看就要下秧了，秀儿看着自家荒芜的自留田地和挨饿的群儿，便找志福商量。志福明白秀儿意思，秀儿出租自家自留田想换一些粮食，便叫自己老婆送给嫂子一百斤稻子。

      一个多月过去了，志成还没有回来。秀儿急了，家里断粮已经有两天，饿得群儿一根接一根吃着菜园里的黄瓜。这天下午，秀儿在中托家门口晃悠了两圈后，看见没有其他人便进了中托家。

       “中托哥，你救救我家孩子吧，我和孩子三天都没进米粒了……..”挺着肚子的秀儿，一粒一粒解开上衣纽扣，露出雪白丰满的乳房，说：“中托哥，你救救我家群儿和我肚子的孩子，你借我一百斤稻子，帮我家搭桥渡过难关，我什么都依你…….”

中托瞟了一眼就飞快地转移了目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

       “秀儿，我是喜欢你，可我不是坏人。秀儿你系上扣子听我说，志成哥是我救命恩人，他在火中救了我一命，凭着这一点，我也帮你家搭桥渡过难关…….”

       “谢谢中托哥，等我肚里孩子出世了，我取名叫‘桥儿”，我和孩子一辈子记着您的大恩大德……..”

当天下午，中托挑了一担大米送到秀儿家，群儿高兴地拍起小手直叫唤“有饭吃了我有饭吃了”。叶桂花从门缝里看着中托离开，推开门，冲着噙满泪水的秀儿说：

        “你不会偷汉子换来米吧？”

         秀儿积压多年的怨恨和委屈如火山爆发，她狠狠地掴了叶桂花一个嘴巴，哭着骂道：

        “天下还有你这样娘吗？你天天吃香喝辣的，我母女饿得快死了你都不给一点吃的，你这死东西死了我把你扔进山里喂狼……..”

       叶桂华滚在地上手舞足滔，大哭大闹地撒泼起来。

       半月后，志成兴高采烈地进了家门。他亲了一下秀儿，将厚厚的酬劳塞在秀儿手里。他知道，这才是给秀儿最大的安慰和希望。志成一炮走红，生意便络绎不绝。就凭着他嘴皮翻滚，使家里的日子慢慢安稳下来。

       志成越来越迷恋法律，很快就熟悉律师打官司的套路。没有多久，他成功的帮别人打赢了好几场官司。志成，在全镇声名鹊起，不仅是出色的追款人，而且是厉害的辩护律师。

       茶楼坊间，流传志成的轶闻渐渐火热起来。有人说他家财产早已是万元户，有人说他家靠山硬，同学都是市委省委领导…….

       自从日子好了起来，秀儿天天荡漾着笑脸。四岁的桥儿拉着志成跳舞，看着志成扭动屁股，一旁的秀儿抿嘴发笑。这桥儿姑娘长得眉清目秀，是秀儿活生生的复制品，也难怪志成倍加喜欢桥儿。秀儿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叫停志成，说：

      “当家的，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儿，我想让桥儿认中托做干爹，你看行不？当年要不是中托借米帮我母女，今天也就没有我和桥儿了，咱们不能忘了恩……..”

       中托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做了桥儿的干爹。桥儿这丫头片子经常找干爹玩，一来就站在中托的腿上，小手摩擦着中托脸上硬硬的胡须，两个人都“咯咯”、“哈哈”笑个不停。中托没事的时候，也经常去看干闺女，当然顺便和志成、秀儿拉拉家常。

      这天晚上，中托又去了秀儿家，和桥儿闹着玩。志成跑江湖阅人无数，一看嘻哈的中托紧缩眉头，便知他心中有事，于是探问道：

      “兄弟家里好吧？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烦心的事儿？”

      “志成哥，家里倒没事………”

       原来北庄有一块地是村集体资产，但一直荒芜没有种过，村子里人觉得荒着可惜，于是中托和六七家农户将其垦荒种上了庄稼。这都种了五年多时间，村里突然要收回，不许他们继续种庄稼。志成听了详细情况，说：

      “兄弟，这个官司我帮你打了。我不要大伙儿出一分钱，算是我报恩大家吧。”

        志成作为代理人接受了辩护重任，果然不负众望。凭着一肚子学问和三寸不烂之舌，村长来交涉后灰溜溜的吓跑了，乡长来交涉后三天没有吃饭。志成急于求进，又直接一张诉状状告了县长。

       志成这一举动，可把他那些官衙内的同学吓坏了，纷纷要求他撤诉，一撤诉就保证村里那块地划给他的当事人。志成不信邪，昂首挺胸的进了法院。

       开庭当天，县长没有出庭，而是由大律师全权代理。当业余碰上专业，当牛皮匠撞见理论家，当民告官，志成以诬告罪当庭扣押， 法庭欲其宣判时，法院院长走进来，将志成当庭释放。据说当时市委书记给县长打了电话，狠狠教训了县长一顿；也有人说志成和市委书记是同学。

      志成回家时，看见自家田地里都是村子里的男人，有帮忙插秧的、有帮忙挖地的、有帮忙挑大粪的……..中托拍了拍志成的肩膀，说：

      “你家的农活有全村群众帮忙干，你家身后有全村群众支持着………”

      志成依然操着旧业，帮人追款和帮人打官司，生意红红火火。就这样又过了十几多年，村子里家家盖起了楼房，而岁月的风霜也渐渐爬上了志成和中托的发尖。

      双水公路大山大桥建成不到半年，被一场洪水冲陷坍塌，引起百姓非议。更令人生气的是，桥倒后，一个月了也不见修复的动静。学了一次乖的志成，调查收集了大量证据，代表群众将乡政府告上了法庭，乡长、县交通局长因贪腐证据确凿而锒铛入狱。倒塌的桥很快重新建成了，桥被命名为“群众桥”，大伙儿笑着说这名字也太老土了。

     有一天下午，志成约了中托在群众桥上看风景。志成告诉中托，他全家很快就要搬到南京了，因为桥儿即将在南京大学毕业。志成紧紧握着中托的手，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兄弟，我当年有件事…….有件事对不起你…….”

     “别说了哥哥，我当时就知道草垛的火是你点着的，但你并并不是为了害我……..我也对不起你，当年是我害了你丢了公社的工作………”

                                                                                                       【三】         

      院子里很安静，偶尔听得见正加大爷敲烟锅的声音。若有所思的中托大爷停止了仰望蓝天，又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正加大爷，喃喃地说：

    “新闻联播都播了，中央决定全国全党开展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好啊，中央和党终于想起了群众，好啊……..”



笔者记：
1.前日新作，请各位方家指点为盼，谢谢。在此向对本文润色的贾老师、指点的秋叶老师表示深切敬意！
2.思路：小说有两条相辅相成的主线，一是“人与人之间的桥”，也就是主人公之间的情感纠葛，体现出农村农民的正直善良和细腻的情感。二是“政府和群众之间的桥”，开始揭示政府脱离群众，呼应结尾“中央开展群众路线”，体现出老农民在大是大非面前的忧患意识以及对政府寄予的无限的希望。第二部分故事的展开，既表达第一条线，同时支撑第二条线的发展。如包产到户前，地主身份的志成尽管放牛，但他有牛一样的人呵护着（南山放牛细节的寓意）；包产到户后，秀儿为了填饱肚子想到色诱中托而换取口粮，志成告官当庭扣押，形成莫大的讽刺。当然，包产到户后虽然生活水平提高了，但物欲膨胀、贪腐盛行，政府渐进脱离了群众。这在中托心里更是体味深刻，以前他可以直接问县长问题，公社为了保护生产队集体财产的小事也是直接参入，但是后来呢？而在觉悟很高的农民心里，以前就认识到党离不开群众，群众离不开党，而现在变得迷茫而无助。当从电视里看到“群众路线”，唤醒久违的激动。
3.在此向志成老先生一家致以崇高的敬意！虽然小说大部分是虚构，但“民告县长”一节乃真实情节，此举令很多人难以忘怀，足以彰显老先生的高风亮节。虚构情节得罪处，请谅解为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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