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

绿瓶子

乡 下          昨日,陪母亲去乡下走了一趟.离开乡下搬进城里算来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陌生的小路,踩上去,吱吱扭扭的声音里似乎弥漫着朦胧的苦涩和酸甜.推开了已经变卖给本家的旧院的大门,陌生的改变却又怎能淹没掉曾经分明的本真的模样?屋后的老榆树不知道已经经历了几多的沧桑,可是它却还倔强地郁郁葱葱地诉说着久远的故事,屋前的两棵大枣树皱巴巴的枝杆上还依稀可见调皮的小哥哥的名字,井旁的苔藓碧绿青翠,那一掊可是我儿时用清水浇濯过的?哦,我童稚的岁月啊,这岁月是如此鲜明地烙在我的心里. 　　我出生的年代,紧巴巴的日子已经有所好转,这时候,我家后院的榆树开始茂藤藤地往上长,一直超过了西邻院高大森严的墙,伯伯父亲伯母母亲总是笑眯眯地看着,会心地笑着.然后在很隆重的节日里供奉几碟小菜和几样水果.后来才听大人们说,我家的西邻以前是大地主,家财万贯,而我家却是地道的贫农,于是孩子们总是被别人欺负,可是我本家的孩子又是那样的不服输,所以经常由于打架而头破血流.可是现在父亲忽然当了村里的书记,伯伯当了治保主任,最大的堂兄又是我们小队的队长.全家扬眉吐气,风水先生说,以前家境暗淡是因为西邻的院墙太高,压着了我家的旺气,而现在,我家的大榆树高出了他们的院墙,这是象征着宗族的树啊,是老爷爷手里就栽下的命脉啊. 　　于是,全家开始对这棵树顶礼膜拜,在这棵形似凤凰的榆树的庇荫下,我开始了自己幸福的童年,母亲说,我出生在凤凰树繁茂的时候,家里那么多孩子就数我命好了.我是家里的老幺. 　　于是,哥哥姐姐总羡慕我被妈妈宠着,可他们自己倒也经常宠着我. 　　春天一来临,姐姐就带我去野外挑野菜,说是割猪菜,倒不如说是放飞蠢蠢欲动的童心.我们在漫山遍野的田野里奔跑,我们专门找一种吃在嘴里酸酸甜甜的野菜,叫不来名儿,就只叫它"酸菜".还拔一种叫"蒿草"的植物,它的芽儿吃在嘴里嫩嫩的,微甜.可是我小,总不如姐姐们和伙伴们采的多,可是你根本不用怕,她们总是把自己拔下的使劲揣给我.回家的时候,我们菜篮子里可也是满满的野菜呢,那猪崽子看到我们回来心就有了着落呢. 　　这时候,你会听到吆三喝四的声音从很远就传来,那是哥哥们肩头抗着鸽子,身后领着几条大狗回来了.我的记忆里,我的哥哥们永远是这样的形象.等到夏天来临可就是他们的天下了.暑假一到,村边的河沿上就步满了光着膀子的许多娃子.我们是妞妞,远远地看到有光着屁股的男娃娃在,就老远喊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扭过头往过冲,那些个男娃娃便急冲冲提留上小裤叉子.于是,小河边就喧闹起来了. 　　我们最佩服的是我的一个堂兄.他能把一条很大很长的"蛇鱼"活生生吞下去.看着那鱼儿摇着尾巴进了他的肚子里,我经常浑身起疙瘩，然后好些天吃不下饭. 　  然后,哥哥们把抓回来的好些鱼开膛破肚清理干净后,生起一堆火来,架起一口破锅,里面撒点盐,煮好后抢着吃.我们女娃娃抓不到鱼,只好眼巴巴看着垂涎三尺.大姐姐们就开始和他们吵,破坏他们的火,我不吵,只是看着他们好吃香的样子.于是哥哥总会赏我一两条.可也有我不要的时候呢. 　　那时候乡下不时地会钻出蛇来,蛇是我最怕的动物,可是哥哥们不怕,他们会用手一下子捏起来,然后使劲掐着蛇脖子,蛇的信一吐一吐的,挣扎着.然后我就跑,一直跑,等到过上好一会,我还是摁捺不住好奇心想看看他们把蛇整什么样儿了，于是又蹭过去,他们把蛇摔在地上,然后用大钎铲下了脑袋.然后还是架起锅灶煮起来.看着那一小截一小截的蛇身子在锅里慢慢地变了颜色.这时候哥哥会很激动地安排蛇熟了分配给哪几个吃,有的人是轮不到份儿的.哥哥看到我的时候,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于是他们便嘲笑我只会念书.看着他们大口大口的吃相,我只想呕吐.等到大人发现他们吃蛇肉的时候,都睁着惶恐的眼不知所措.只能追着大哥使劲打,嘴里喃喃道:"蛇是你们吃的吗?看你们以后不知道要遭什么霉."然后大人会摆了香案许愿,祈求蛇精不要来寻仇.我到现在没吃过蛇肉.       吃狗肉是大人允许的. 　　我吃过一回至今想起来还后悔的狗肉. 　　我家族里,我有九个哥哥.都是骁勇顽劣的.他们选择暴雨天气,会想法子抓了别家的狗,用绳子将狗的脑袋套起来,然后吊在院子里的枣树上,用很粗的棍子打,狗凄惨的叫声混着暴雨的声音听着阴森恐怖,我能看到那眼神里的仇恨和绝望.等到雨水灌了一肚子,哥哥们打倦了的时候,狗就没气了.可能吃狗肉是大人默许了的缘故吧,看着大家都香喷喷地吃着狗肉,我也忘记了先前的惨厉的一幕,抓起一大块吃起来.狗肉是很好吃的肉呢. 　　可是过不了多久,我就尝到了报应. 　　那时候不记得是什么原因,忽然从上面下来指示,要清除狗了.我记得公社派下人来,因为父亲是书记,所以打狗运动就从我家开始了.等到哥哥们赶回来的时候,那些强壮的工作员正把我家的"黑风"和"花花"吊在了树上.哥哥们没命地扑上去营救,都被工作员拉开,我看着先一阵还舔我脚脖子的"花花"被吊在树上粗暴地打,心就像扎上刀子哗哗地滴血.我至今还记得我的哭声,那哭声在我幼小的心灵上生下了根.我第一次认识到人类的残暴.那一段风声过去后,哥哥们再也没吃过狗肉.       秋天来了,我们就不用找 熟肉吃了.田里的红薯玉米花生满是的.再大了一点,我已经不用像尾巴似的跟着哥哥姐姐了,我有了自己的伙伴.我们青梅竹马,从田里偷来红薯就在我家后院的老榆树下烧着吃.那时候有个邻居的小哥哥十分疼爱我,总是把好吃的给我,于是,有时候我竟然在他家吃了饭.邻居大婶到了我家的时候就当着我的面对母亲说你家小妞子吃了我家的饭了，就当是定了亲吧,以后就是我家的媳妇儿了.我羞红了脸跑开,以后就开始忐忑不安起来.没人的时候总是偷着看自己的肚子会不会像邻居马婶那样大起来.那时候以为吃了别人的饭就是人家的媳妇儿了,是媳妇儿了就会生娃娃的. 　　直到过了好长时间不见自己的肚子大起来后才终于放下心来.可是这样倒和马婶熟了起来.由于,先前总是看马婶的肚子,后来就好奇起来,怎么马婶的肚子总是大着呢,从来就是这样的啊.有个姐姐就告诉我马婶生了七个女儿,不生下男娃娃是不行的,所以一直是大的.我就开始问马婶为什么你老是生女儿呢?马婶暗淡着眼光说有一种草能帮她生儿子,希望我们这些娃娃到田里给她采.我就叫了我的伙伴一天一天地帮她采.后来马婶真的生了儿子,过后还好好地谢过我,说是我心眼好，将来一定有福气. 　   那时候最开心的事是过年.年前,母亲总是扯好几尺花布给我们姐妹做好新衣服.然后便是置办年货.打年糕烧丸子是父亲的拿手好戏.我至今还记得父亲教我烧丸子的技术.他把猪肉剁成非常碎的肉泥,然后在里面和了鸡蛋和粉面,撒了调料,然后将肉泥从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圈成的洞里挤出来,右手中指轻轻一剔,一个圆圆的丸子就掉进了烧好的油锅里.父亲是一个很有能耐的人,我从他那里学了很多的本事,尤其是坚强的意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就落下胃病.经常在深夜疼得坐起来,于是我们姐妹开始轮流给父亲揉胃,直到他有了睡意. 　　和父亲最后一年在乡下过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那一年父亲的胃病已经很重了,可是他总是说一会就没事了,所以大家都忽略了.春天来临,父亲拿回几棵树苗,说是黑枣树,嫁接一下就可以变成柿子树,我睁着混沌的眼神问这问那,问什么叫嫁接,问为什么嫁接一下就可以变呢.父亲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然后我和父亲种下了柿子树,这见证我们父女情深的树苗. 　　秋天的时候,父亲的脸色很不好了.家人开始给他输液.完了,街上忽然传来送殡的声音.我们坐在了大门口,看着送殡的亲人哭天喊天,我竟然也跟着流了泪.父亲看见了告诉我这是规律.我叹息亲人再也见不上了,父亲告诉我只是见不上了,但是亲人还是在的,假如他有一天离开我们,他会在天堂看着我们.听了父亲的话我很欣慰...... 　　中秋节来了,父亲在伯父的帮助下,亲自杀了一头猪,他说孩子多,这头猪从里到外都让咱的孩子们吃掉.我们最爱吃父亲煮下的猪下水.他把肚子肠子清洗得干干净净之后在院子里烧起一口大铁锅,那茂腾腾的热气和弥漫着的香味一直吸引大家不忍离开,非要熟了之后大吃一顿才肯离去.父亲看着我们的吃相,笑里全是泪. 　　花生成熟的季节,饱满的籽白生生的.父亲用五香粉煮了然后炒了一大锅.那滋味是父亲眼睛,淳朴得让人心疼.在我们品着花生香味的时刻,父亲悄悄合上了眼睛,那眼睛一直含着笑. 　　之后,我们搬家到城里. 　　 　　如今,我又回来了.曾经的河堰已经修起了高楼,村子里已经很少再能听到熟悉的狗叫.山坡上田野里还会有挖猪草的孩子吗?那个疼爱我的哥哥还记得我的乳名吗?马婶实现了迫切的愿望现在的愿望又是什么呢? 　　院子里柿子树已经亭亭如盖了,父亲,还会在天堂微笑着看我吗?

二山

楼主好文笔，一切娓娓道来，津津有味。犹如玉液琼浆，让人如痴如醉。
欣赏，问好

江南e客

绿瓶子果然是才女，文章写得好！看得我眼睛都绿了。

深山老林

我一琢磨，楼主应该是1968年出生的。

tzs77

新人贴要顶！

绿瓶子

二山 发表于 2013-6-23 08:02
楼主好文笔，一切娓娓道来，津津有味。犹如玉液琼浆，让人如痴如醉。
欣赏，问好

二哥好。早啊。

绿瓶子

江南e客 发表于 2013-6-23 08:26
绿瓶子果然是才女，文章写得好！看得我眼睛都绿了。

绿色好啊，绿色健康。

绿瓶子

深山老林 发表于 2013-6-23 08:31
我一琢磨，楼主应该是1968年出生的。

啊哦，不带这样往老里狠命拽滴

绿瓶子

tzs77 发表于 2013-6-23 08:31
新人贴要顶！

支持顶。
无条件无原则顶。

小歌

拜读此文，也勾起了我的童年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