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老了

绿瓶子

母亲老了
总觉得陪母亲的时日还有很多，所以心里许诺她的一些事情办起来总是疲疲沓沓。直到正月二十五早上，才明白，母亲已然脆弱到如风中的蜡烛。


正月二十四，爱美的母亲，坚持要换一条床单和一套沙发巾，说是明天老添仓（家乡风俗，正月25是个节日，添人，添粮，添财）孩子们都回来过，家里必须是亮灿灿的。于是，陪母亲下楼。她的老风湿腿，我们已经习以为常，她蹙着眉头，扶着楼梯扶手艰难地一步一步移动，忽然母亲的左手死命地抓住了我的胳膊，说是右腿好像抽住了，酸麻。然后听见母亲喃喃道：“这腿是越来越不行了 。”

费了很大周折，才来到楼下的床上用品店铺，里面货物琳琅满目，母亲挑花了眼。她就那样踮着自己笨拙的双腿走来走去地挑，左摸摸右看看，一会说这个花型好，一会说这个颜色好，迟迟疑疑没个主意。我有点不耐烦，就坐在店铺门口等她。过了很长时间母亲买好了床单和沙发巾，却又到一边看一些小饰品，眼里全是喜欢，似乎要把店里的东西都要看个遍。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睡醒，电话铃就急促的响起来。母亲来电话，说她左眼看不见了。我迟疑了一下，赶紧出门去哥哥家。在附近的一个医院里看了一下，说是白内障早期，先吃点药吧。就这样拖着吃药，我安慰母亲说，药物要是好不了就做手术，白内障手术是个很小的手术。她又开始询问需要多少钱，我说花不了几个钱，你的几个儿女都不差你这点手术费了。于是母亲好像安心了很多。直到第四天，我问起母亲的感觉，她说，完全看不见了。于是全家决定去省眼科医院检查。


那天的检查，母亲及其疲惫。本来就双腿不便，又加上眼睛障碍，母亲的双手一直在寻求着依靠。整个检查过程母亲都不曾放开过我的手。最后一道程序完成的时候，母亲就坚持不去四楼主任室了，哥嫂在下面陪着。我独自上去咨询检查情况。让我始终不敢相信的是，医生说妈妈的眼睛几乎没有恢复的可能了。那一刹那，我惊呆了，我原本以为就是严重点的白内障或者青光眼。可是医生说应该是血管堵塞，时间耽误，基本没有好的可能了。我呆呆坐在那里，希望医生尽力抢救，或者无论花什么代价换眼球什么的，医生说不是换眼球的问题，尽力抢救吧。我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结果告诉妈妈。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一直在家里打点滴。妈妈看着一滴滴的液体流进自己的血管，心里不知道有多少期待，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捂住右眼，左眼四处观看。我的心越来越沉。

十多天过去了，眼睛没有丝毫的起色。妈妈情绪开始急躁起来，对我们的解释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说，腿不能走了，眼不能看了，还有什么活头。

我们带妈妈进行了第二次全面检查：


视网膜没有萎缩现象。

造影没有血管堵塞现象。

头颅神经没有堵塞现象。

赫兹没有神经堵塞现象。

中枢神经没有问题。

。。。。。。


医生到了束手无策的境地。

母亲睁着空洞的眼睛，喃喃道：“人家谁不得个病呢，咋咱得个病就治不了呢？”然后背过我去，悄悄擦掉自己的眼泪。

母亲拒绝了那些无用的液体，也拒绝了和我们必要的交流，默默地从早坐到晚。


有一天，母亲一见到我就急着要告诉我一件事，她说她躺着试自己的眼睛，闭上右眼，根本看不见东西的左眼清清楚楚看到几条蛇在自己胸脯上爬动，有的摇头，有的吐信，然后墙壁忽然成了古庙宇里青色大砖模样，上面雕刻着牛头马面，然后打扫卫生的阿姨进来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说：”妈，你一定是做梦了。”妈妈听到我的话，急得跟个小孩辩解什么似的，喘着粗气说：“我难道就连是不是梦也糊涂得弄不清楚了吗?那时候我根本就没睡觉，还和打扫的说了半天话呢。一定是惹了土神了，显灵验呢！”鬼神之说，我一向很迷茫，但多半没真的信过，所以，心里认定母亲一定是打了个盹，做梦了 。

过了几天，非常偶然的机会，看到一篇《噪音的作用》的文章，里面提到，人在特别寂静的环境里容易产生幻觉。。。。。。那一刻，我的心忽然沉痛起来，莫非，母亲是在极度寂静的小屋里找寻自己病的根源，科学让她绝望，儿女让她寂寞，但她却用自己微弱的力量试图找到答案，找到光芒。


我于是只好带着宝宝陪她，不停地说一些笑话，说一些开心的话题，说起婆婆的厨艺比起妈妈有多大差距，说起妈妈做的葱花烙饼有多好吃。。。。。。

有一天刚进妈妈的家门，就发现床上扔着两条旧保暖衣上拆下来的袖子，然后看到妈妈手指上一大块烧伤。妈妈说，本来想给你摊两张葱花烙饼，油急了。。。。。。你每次带宝宝来，总是忘记带一条备用的裤子，宝宝经常把裤子尿湿，光着屁股，不冷啊，做妈的一点都不心疼孩子。我本来想用这两条袖子缝一条裤子凑合着给宝宝备用，哎，没想到，连线都穿不到针眼里了，真是不中用了，什么都干不了啦。。。。。。


我躲到卫生间，任由自己的泪水奔涌。


母亲自幼多病，但心灵手巧。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一直是拖着病体给我们做各种好吃的饭菜，透着韭菜香的元宝饺子，老远就闻着葱花弥漫的金丝烙饼，剔尖，擦尖，在她手里简直就是艺术。可如今，妈妈发现她什么都做不了啦。

一天，一位亲戚来看望母亲，说起交城有一个神人（巫婆类吧），绝对神奇，什么疑难杂症都能看好。亲戚在那滔滔不绝，眉飞色舞，神秘兮兮，母亲眼里一下放出光彩，似乎找到了救命稻草。然后她把求助的眼光投向我。我笑着说，那咱们就去拜访拜访啊。我知道，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母亲的希望。


在前往交城的路上，不由自主地想起和母亲在一起的很多过往，想起父亲去世前的交托，我是多麽虔诚地希望这个世上真的能有鬼神，希望冥冥之中真的能有一股巨大的神力来救助我苦难的母亲啊。

神人果然追慕者很多，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里，挤满了虔诚的信徒，窃窃私语中都是对这位神人的信赖。熬了两个小时，终于轮到了母亲。神人哗甩了下手里硕大却古色古香的扇子，马上变了腔调。他的第一句居然和母亲的猜测完全吻合，得罪土神了。我晕。神人说，消破此灾难很难，需要用880元化解。母亲现出了为难的神色。我犹豫了一下，拆穿谎言和满足谎言到底哪一个能让母亲觉得心安？也许人活着就是因为还有希望吧？我把钱递给了神人，他在一张黄纸上写下了：六个元宝，三个白纸人，三张黄纸，九柱香，一壶酒。十字路口，晚上11点。

母亲交代我，出门和回家的时候都不要说话，要严肃，不能笑，在十字路口要跪下，双手合十，把所有东西都烧玩以后再敬酒，完了要磕三头。。。。。。

我不知道，三天以后，我将再用什么给母亲希望。

春节那天，大哥说，今年不忙了，要带全家去草原看看，说那里天空很蓝，空气很美。妈妈那天忽然说起，她说：“想不到老天很快就收了一条腿、一只眼去，本来还想看看那些花花绿绿的花儿草儿呢。”

我说：“妈，你不是有这么多儿女吗，到时候我们当你的拐杖，我们当你的眼睛。只要心还亮着，什么都能看见。”

阳光照在妈妈的脸上，很安详。但是我发现，妈妈真的老了。

金色远山

情真意切，好文章！

晓风残月歌

{:soso_e179:}很有感染力。赞一个！{:soso_e163:}

猸子

{:soso_e163:}

朱容改

我们一天天长大，
她们在迅速老去。
快得我们手足无措，
除了当下，
我们还能奉养未来么?
换行换行！吼吼！

鱼翔浅底

是啊，母亲一天天老去，心酸，痛楚也涌上我们的心头。
真实细腻的描写，感人肺腑。

二山

湿了，欣赏美文

虎头崖人

母爱神圣！

绿瓶子

金色远山 发表于 2013-6-22 14:01
情真意切，好文章！

谢谢金色远山，认识您很高兴。

绿瓶子

晓风残月歌 发表于 2013-6-22 14:05
很有感染力。赞一个！

母亲让人心疼。
其实这篇文章是早些日子写的，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两个月，母亲就进了北京CCU重症监护室，就在刚才，探视母亲的时候一位老母亲去了。。。。。。

望着那位老母亲离去“合子”，感慨万千。

愿天下母亲少受点苦。

为妈妈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