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化（小说）

贾国斌

感化（小说）
作者：贾国斌

眼前是一道两米多高的围墙，紧贴土坝垒上来，土坝上是人行道，坝外有条小溪。围墙面用水泥抹得非常平滑，墙顶全是玻璃碎片嵌在上面，显然为了防备被人攀爬。顺墙往下走，土坝下面的围墙足有三米多高，严严实实，更是高不可攀。站远处看，围墙里的房屋探出小半身来，墙壁奶油色，屋面是紫红色琉璃瓦，阳光洒在上面闪闪发亮，很是刺眼。凭关敨经验，院墙里面是一栋面积不小的别墅。
这户人家位于市郊，隔壁相邻几家，尽管都是楼房，也砌了围墙，看上去远没这户人家气派。如同西装革履的人与穿着粗布长衫的人站在一起。
关敨在这里已经踩点好多次了，这地方较为偏僻，路上行人稀少，给作案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白天这户人家大都驾着小车出门，又是作案最佳时间。只是院门很少打开，对里面情况尚不详明。关敨担心院内有狼狗，像这样大户人家养狼狗已成为惯例。他的一个同伴在一处作案时，就是被狼狗围攻，难以脱身，吓得半死不算，最后生擒活捉，落个“大意失荆州”的惨痛教训。为慎重起见，关敨趁这户人家外出后，拾起一块石头，看看周围无人朝院内扔去，然后躲在角落听里面动静。石头落在院内，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感觉是接触水泥地面的声音。等了一会儿，里面静悄悄，关敨放心了。于是，紧锣密鼓地筹划下手。正在当头，公安忽然闹腾起来，整座城市开始地毯式清剿，电视上反复播放打黑除恶的镜头，吓得关敨魂不守舍。想到自己有犯罪前科，曾在号子里呆了几日，挨了一顿揍，不久前还偷了邻村农家十几只鸡，天没亮就拿到菜市场卖给了摊贩，生怕再次降罪到自己头上。赶紧谎称外出打工，乘车溜到外地躲了半年。
风平浪静之后，关敨回到村里，整日闲而无事，便与麻将接上了缘。赌了几日，运气透背，手头吃紧了，觉得偷鸡摸狗事实在小儿科，难解饥渴，便想起市郊这户人家，心头发痒起来，决定铤而走险。那天，他在这户人家门口溜达，发现院门虚掩，感觉天赐良机，省去攀爬院墙之苦。他琢磨先进去找个地方藏起来，见机行事。于是，悄悄推开院门，闪了进去，蹑手蹑脚地躲在院内一堆杂物后面，眼睛直勾勾地朝别墅看。
别墅大门也是虚掩着，屋里异常寂静，仿佛整座别墅都是空荡荡。关敨顿时来了精神，他大胆地站起来，想着即使遇到人撒个谎蒙蔽过去，反正门是人家主动敞开的，与己无关，自己脸上也没刻上小偷的字儿。如果屋内没有人，赶紧下手，速战速决。他轻轻推开别墅大门，进去是客厅，富丽堂皇的装饰令他目瞪口呆，仿佛刘姥姥走进大观园。四处瞅瞅，除电视机、冰箱、空调、沙发和茶几外，没什么随身带走的值钱东西，不觉凉了半截。他内心不甘，不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想到卧室，大都人家习惯将钱放在卧室柜子里。卧室在客厅右侧，门大开，里面依然没动静，关敨容不得思索，疾步向前去。当走到卧室门口探着脑袋朝里面看时，猛然一个声音：“你找谁？”吓得他魂飞胆丧。
关敨站在门口，进退两难。定神一看，着实又吃了一惊：一个满面疤痕的男人躺在床上，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看着他。
“我……是隔壁人家亲戚，来……看你。”结结巴巴撒完慌后，关敨感觉额头沁出汗珠。他不知道忽然间怎么会生发出这句谎话，担心这话让人品出破绽。
“呵呵，隔壁张大妈家亲戚啊！快进来坐吧！”那人立即激动起来，热情地挥动右臂朝关敨招手。关敨迟疑地看着他，心中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儿。尽管那人满脸悦色，关敨还是胆怯怯地挪着步子走进去，站在那人面前不知所措。那人又朝卧室的椅子指了指，示意关敨坐下，样子依然十分客气。
坐下后，关敨心静许多，打量那人时，发现左臂已经没有了。
“我这样子你看了害怕吧？”那人问。眼睛里闪着无限悲伤。
关敨摇摇头，脸皮不自然地动了几下，想不出更多的话来，周身又开始焦躁。那人指着靠窗的桌子说：“那儿有香烟，麻烦你拿一下。”
关敨慌忙站起拿来香烟，那人接过，颤巍巍地从里面掏出一支递给关敨，自己又掏出一支夹在嘴上。关敨赶紧从口袋摸索出打火机，先给那人点燃香烟，然后自己点着烟吸了一口。
“这中华烟味道的确不一样，吸到嗓眼里顺溜得很呢！有钱人就是会享受。”关敨边吸烟边想。“你……怎会这样？”他开始关切地问，想着上次踩点时远远见到还是高大魁梧、英俊潇洒的人样儿。
“唉！”那人吸着烟深深叹口气。看着关敨满脸痛苦地说：“车祸！”
“车祸？”关敨不由好奇地问。
“张大妈没对你说？”那人依旧看着关敨，眼神瞬间充满疑惑和咄咄逼人的样儿。关敨内心一阵慌乱，像猫爪似的。该死，怎么问起这话来？岂不是不打自招吗？好在脑子还很机灵，少许沉默，他搪塞地说：“大妈只说你伤得不轻，叫我过来看看，我也没详细问。”
“呵呵。”那人干笑两声，眼神柔和起来。
关敨感到背心有点潮湿。
“那是三个多月前的事了，我驾车带老婆和孩子外出游玩，回来途中遇货车交会时，由于车速过快，连人带车翻到山沟里。自己侥幸捡回这条残缺的性命，可怜的老婆和孩子……”那人说到这开始哽咽。关敨心中一片苍凉，他不由想起自己死去的孩子，就是放学途中横穿公路时，被疾驶而过的车辆碾在车轮下。那个惨啊！小脑袋都碾扁了，脑浆和鲜血流了一地……
关敨眼眶红红地将摆在桌上的餐巾纸抽出一张递给那人，那人接过擦干眼泪，又散了一支香烟给关敨，自己点燃一支吸上，渐渐陷入沉思：“当年，我在公安部门工作，总是嫌待遇低，一心想发大财，结果辞职下海经商。这多年来虽然赚了钱，却把老婆和孩子害死了……这钱有什么用啊！能买回我可怜的老婆和孩子吗？能买回我内心的自责和忏悔吗？废纸啊！都是废纸！”那人禁不住嚎啕大哭，扔掉手中香烟，使劲揪着头发。
关敨感到胸口堵得慌，起身说：“我给你泡杯茶。”想着那人喝口茶心情会平和许多。便去寻茶杯、茶叶和开水。在拿茶叶时，他见到几张百元大钞放在茶盘上，顿觉眼前一亮，红红的色彩，那么的诱人！心中急促地矛盾开来，最终还是伸手将钱放进衣袋里。
趁那人喝茶当头，关敨准备道辞，他不想再呆下去了，分分秒秒的延误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岂料，那人刚喝了一口茶，又开了腔：“多亏张大妈啊！没有她们一家人细心照料我、安慰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这年头还是好人多啊！”
关敨心不在焉地点头应着，浑身焦急不安。没等那人再说话，他接过话茬说了几句宽心话，准备借机溜走。猛然抬头，霎时傻了眼！门口站着一位手捧一碗面条的老太，面条中鸡腿伸出半截儿露在外面。关敨心中咯噔一下，完了！刚才只顾说话，不知老太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来，他感觉双腿在微微发颤。
“你是？”老太看着关敨问。
关敨呆若木鸡，脑中一片空白。他认定眼前的老太就是张大妈了，自己彻底露馅儿，等待发落吧！
“呵呵。”那人又干笑两声，接过张大妈的问话介绍说：“是我乡下一位远房亲戚，来市里办事特意过来看看我。”
天哪！不会听错吧？关敨转过身，满脸惊诧地看着那人。那人很平静，一丝微笑绽放在布满疤痕的脸上，眼光还是那么柔和。刹那间，感激之情在关敨心中涌动出来，眼睛开始湿润。那人摆摆手，示意关敨可以放心离开了，关敨深情地朝那人鞠了一躬，走过茶盘前，悄悄地将衣袋里钱拿出放回到原处。
正要走出院门时，张大妈边喊边跑了过来，关敨心中又一阵慌乱。走到近前，张大妈拿出一扎钱塞到关敨手中，说是你家亲戚给的，告诉你回去要凭真本领干活，好好照顾家人，对得住家人！
关敨手捧着钱，热泪盈眶。嘴唇抖动几下，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张大妈笑笑，叮嘱道：“有时间常来看看你家亲戚，陪他聊聊天。”
“嗯，会的，我一定会！”关敨使劲点着头。走出院门后，他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看，心想，下次我来一定会正大光明、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结安心语

拜读佳作。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