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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故乡de云

千江雪,一个家(原创小说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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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2 12:3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故乡de云 于 2012-10-12 12:58 编辑

         当迟来的春风裁剪着苦雨,把山林重新渲染成墨绿色,坡上的桃树才终于又点了朱砂。躲藏许久的山路这才渐渐地爬上了山腰,终于可以下山回家了。
         刚走近村庄,一见到那些残破的墙壁,栓子妈又开始转悠起来。
         没几日,连烧得只剩半截的老槐树,也从根旁悄悄地拔出一两根嫩芽。福根依着自家原来的断墙搭了个窝棚,安顿好文秀和孩子们。自己跑去县城帮人做了两天活,带回一点点粮食和菜种子。
         在城里,福根看见了日本人,回来告诉文秀:日本人长得确实跟中国人没什么两样。
         等到太阳刚刚有些暖意,福根就跑到山坡上盖了个草棚子,自己就住在那里开始打泥、做砖胚。他要赶在梅雨来临前将房子盖起来。文秀则带着月芽儿上山砍竹子编筐、编篓,然后用它们到河里去捞些鱼虾。
         到山上砍柴时,偶尔会听见县城方向传来几声炮响。福根会停下来仔细听,有两次炮声比较猛,仿佛还有枪声和呐喊声,他赶紧又带着文秀和孩子躲进山洞住了几天。

        梅雨季节到了,雨水开始多起来。福根已经盖好了一间房,就盖在原来的屋基上。看着绵绵细雨,福根盘算着,他要像燕子做窝那样,一点点慢慢地垒完自己的窝。
        夜里,有个人影来到福根家门外,是栓子。第二天上午,栓子找到他妈妈。栓子妈已经不认识自己的儿子,她跳着、叫着不让他靠近,栓子只得委托福根,请他们再多照应母亲一些时间。
        栓子说他还要去打仗,打日本人。他说很快就会回来,来打县城里的鬼子,这次他就是回来打探情报的。福根和平时一样的平静,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听着,很认真地听。
        金锁也听,两只大眼圆睁着,静静地听。栓子回来后,金锁老跟在他后面。栓子站哪他就站哪,栓子坐哪他就坐哪,一声不吭地跟着。

        又要过年了,有一家人回了牛岭。好在福根已经盖好了两间房,回来的一家就先住到他们一起。虽然年三十没什么好吃的东西,也没有吃饺子,比起山洞,这个年算是过得不错了。多几口人,也热闹了一些。
        栓子再来接他母亲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中秋之后。他告诉福根,县城的鬼子已经被赶走了,栓子所在的队伍留在县城继续防守。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个女军人,栓子带她来给金锁看病。女军医给金锁打了针,留下一些药片,说是过些日子还来。随后,她果然又来过几次,栓子忙,没有时间再来。金锁慢慢的就能发出一点声音了,脸也稍微圆润了些。

        月芽儿十四岁了,越长越漂亮,像文秀年轻时候的样子。不同的是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爱笑,也不怎么说话。从去年村里另一家人回来后,她就不再叫福根哥哥,也不再喊文秀一声娘,更不上那户人家串门。
        月芽儿没事就躲在屋里绣花,手工倒是越来越进步了。
        
        那年冬天,文秀又生了一个孩子叫铜锁,可惜不到两岁就病死了。
        鬼子烧毁村庄的第四个年头,又有几家人回到了牛岭村。同时,带回来一些山外的消息。说是日本人已经被赶走了,可是战争还没有结束,中国人和中国人又打起来了。
        秋天随着第一片落叶来到了牛岭。后山的野狼又开始了整夜的嚎叫,金锁坚定的认为,其中有黑黑的叫声。
        谁与谁在打仗,以及黑黑有没有变成狼,福根家的平静都没有被打破。激起更大浪花的是另一件事——福根的父亲回来了。

         这个男人突然出现的时候,谁也没能一眼认出他是福根的父亲。他胡子拉茬、灰头土脸,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捂着肚子,就像是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他本来就不算魁梧的身子如今一直佝偻着,身材显得更加的瘦小。
         这就是往日那个得意的商人么?当年的风采早已无处可寻,快六十的人看起来却像是有七八十岁了,苍老的仿佛喉咙也萎缩了,说话时他的声音非常困难地从那里挤出来,嘶哑、浑浊。而且,每说两句话,就要停下来咳半天。
         日本人占领东北后,福根父亲在逃亡中被日本人的军队抓去修工地、拉大车、修战壕,战火纷飞中几次险些丢了性命。总算熬到日本人要投降了,临走前,日本人将所有的民工集中到一起,逼迫他们挖了个大坑,然后让他们站到坑边,用机枪扫射。
         枪声一响,福根父亲就吓得晕死过去,跌到了坑底。
         日本人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填埋,所以福根父亲捡回来一条老命。他从死尸堆里爬出来之后,一路乞讨,回到了牛岭。
         除了牛岭,他还能去哪里呢。

         没有眼泪,也没有拥抱,惊讶过后就是平静,平静得寒气袭人。没有谁不许他进门,也没有人伸手拉他进门。老人自己走进堂屋,坐下,咳了半天,吐出一口乌黑的痰,之后开始慢慢的、艰难的叙述着他的苦难。
         文秀默默地收拾了一间厢房,将福根父亲安顿好。老人躺下后几天没有起床,吃饭都是文秀端了进去,他就坐在床上吃。福根没有过去和父亲说话,也没有和文秀多说话。他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那个人根本没有出现过。
         一片枯黄的树叶静静地随风飘舞,落在母鸡的背上。母鸡抖一抖身体,将枯叶踩住,尖尖的嘴巴啄了几下,枯叶即刻碎成了几片。槐树枝上的“吊死鬼”悠悠地晃荡着,这个沉闷的家庭愈加沉闷起来。

         这几年,福根不停地修房建房,自己的房子做好后,左右邻居的房子几乎也都被他修整好了,只是回来的人没有他想象的多。
         福根每天都要爬上山崖,望着进山的那条老路,一坐就是很久。每当有逃难回来的人家出现在山口,福根的嘴角才会勾起一点点欣慰的笑意。
         被人踩了几百年、或者几千年的山间老路,几百年、几千年的不改模样;几百年、几千年的老路,环绕着青山绿水,默默地等待着。。。。。。
         
         快过年了,文秀里里外外更忙活了。福根每天都要上山砍柴,冬天家里取暖要烧火炭,还要准备足够的柴火做饭。金锁除了发呆,还是发呆;月芽儿除了绣花,还是绣花。
         福根的父亲总算是恢复了一些精神,他拄着拐杖慢慢地走出屋门。正午的阳光很刺眼,却也很暖和。月芽儿搬出花架坐在院子里绣花,旁边坐着金锁,双手托着下巴。
         金锁喜欢看姐姐绣花,看那一上一下的银针、一啄一啄的手指、一朵一朵的鲜花,还有飞来飞去的彩蝶。姐姐细长白皙的脖子,在阳光下泛着一层金灿灿、暖融融的光晕,那是他黑夜里充实梦境的美丽光环。
         老人在堂屋门槛上坐了下来,揉了揉眼睛,一颗干硬的眼屎掉了下来。他又摸了摸下巴,那里有些杂乱、干枯的胡须,就像秋后的荒草。
         文秀从河边回来,一边晾晒衣服一边扭头问福根父亲:好些了?男人点点头算是答应了,眼睛没有离开院子里的两个孩子。
         半天,谁也没再说什么。

         墙角老槐树的枝干上竟然在去年春天抽出了新的枝条,还有只鸟儿跑来,在枝杈间搭了一个小窝。看得出那鸟儿还很嫩,窝也搭得简单。风大的时候,金锁就跑到树下守着,他担心那窝儿会掉下来。
         丫头,多大年岁了?福根父亲颤巍巍地走到月芽儿旁边。声音很突然,吓得月芽儿差点被针扎破手指。她猛地抬起头,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说完了继续低头绣花。
         十六了。说完,月芽儿低头继续绣花。
         男人站在那里没有动弹,他的身影伏在绣花架子上,比干枯的树叶还要薄、还要脆。影子到了架子边上,突然一扭,掉到了地面上。
         金锁伸脚,踩住那地上的影子,影子爬上了他的脚背。忽然,金锁大叫一声:别动!
         随着喊声,金锁已经瞬间跳了起来,一伸手飞快地攥住了福根父亲的胡须。他的两只大眼瞪着这个老头,满眼的愤怒,两条眉毛也都竖了起来。

         文秀赶紧跑过来,一边着急地掰着他的手指,一边忙不迭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我看她……她脖子上有根头发,想拿开……福根父亲一手护着下巴,一手指着月芽儿喃喃地解释着,上唇稀拉拉的胡须随着嘴唇的张合,微微地颤抖着。而下巴的胡须被金锁拽着,使他不得不歪斜着身子,样子既滑稽又狼狈。
         
         这个冬天不算特别的冷,或者是还没到最冷的时候?
         夜里,一个黑影敲开了福根家的院门。后半夜,院门又轻轻地开了,两个人影从门里闪出,很快上了后山,钻进了一个山洞。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又出了山洞,回到福根家。
         雪花飘飘扬扬,密密麻麻地编织出一张巨大无边的白网,很快吞没了两个人留在雪地里的脚印。

         风不大,绒毛般纤细的雪花翻滚着,冉冉飘落。牛岭村大人小孩总共二十几口人,全都被集中到了村口的晒场上,他们是被一群拿枪的军人从家里赶到这里的。最后到的是福根的父亲,他是让人架着胳膊抬来的。看到拿着枪、穿着军服的人,福根父亲立马就软泥一样摊坐在地上。
         都到齐了吗?一个穿着大衣的男人站在石磨上,对着村民,他又喊了一句,语气很严肃:就这么多人了吗?
         一个士兵跑到面前,立正,敬礼。报告长官,都到齐了。
         好,现在,你们听我说。站在石磨上的男人清了清嗓子,掏出一块白手绢,在鼻子下面碰了碰,朝场子里的人们扫了一眼。听说,有一个共军,前两天跑到你们这里来了。
         村民们你看我,我看你,一脸的不明白,低声嘀咕着。什么军……?
         看着村民,男人想想,或许应该用一种他们容易理解的说法?于是他补充说明。就是土匪!土匪知道吗?他有枪,会杀人的!
         哦……听说是土匪,还有枪,会杀人,村民们开始有些慌乱了。人群有开始骚动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见过生人来吗…………你见过土匪吗……
         ……土匪很厉害的……
         ……在山西,听说有人被土匪活埋了……
         ……是不是啊……是吗……
         ……这里有土匪……不会吧……

         好了!好了!那个被称为长官的人连叫了两遍,很是烦躁的样子。场子里的人们继续议论着。长官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朝天空开了一枪。
         砰!枪声很响,在空旷的山谷里回旋着。霎时间,场地里没有了嗡嗡声,时间仿佛瞬间被凝固了起来。人,也被凝固在了雪地里。
         石磨旁的松树向前伸着胳膊,一片伸展开的松枝正好就在那个被称为长官的人的头顶。随着枪声,一坨积雪从松树枝上跌落下来,掉在他的帽子上。
         男人一抬手,人群跟着一动。
         男人看看大家,似乎笑了笑,轻轻脱下帽子,
         这个长官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白白净净、挺斯文的样子。他用手指弹掉帽子上的雪,又抠了抠衣领,掉到脖子里的雪块很快就已经融化了。
         可能是冰雪冷却了他的烦躁,也可能是被冰雪弄湿了衣领,使他感觉不太舒服,又或者是被那坨雪球给砸醒了,砸出了什么别的主意?年轻长官挥挥手,很不耐烦地示意旁边站着的士兵:先散了,先散了。
         回去吧,回去吧,各自回各自的家,不要瞎走动,看见陌生人马上来汇报。一个嗓音尖尖的士兵咋咋呼呼,挥舞着胳臂,像赶鸭子下河。
         随后,当兵的全部住进了栓子家,被福根整修好了的、能够挡风御寒的栓子家。
         
        那些当兵的住在村里有些日子了,他们整天到处瞎转悠,挨家派饭,吃完东家吃西家。还上山转了几次,没找到什么土匪,只带回来几只山鸡。福根还是每天天不亮就上山砍柴,有时他也能逮一只兔子回家。
        福根家,年轻军官坐在堂屋的桌子旁。
        吃完饭都喝了一个时辰的茶了,他还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好像屁股粘在了凳子上。堂屋另一侧,福根像个木匠骑在木凳上,叮叮咚咚的修理着绣花架子。那天,当兵的一进门,福根父亲身子一歪倒在了架子上,然后又连人带架子倒在了地上,一幅没有完工的刺绣也因此被弄得脏兮兮的。
        此刻,那块布就摆放在桌上。年轻的军官已经看了好几遍,连说:漂亮,漂亮,绝妙的手艺。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月芽儿,窘得月芽儿躲进了里屋。
        金锁跨坐在门槛上,用脚后跟磕着地面,时不时扭头看看屋里。他想不明白,那男人喝了那么多的茶水怎么不用上茅房。
         嗨,小家伙。进来,到这里来。那男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招呼,虽然叫了几次金锁也没有搭理他。
         小家伙!我快十岁了。金锁心里嘟囔着,头也不回,看着树上的鸟窝。金锁个头长得慢,看起来像是只有六七岁。

         福根父亲在厢房里躺着。那天从晒场回来后,他就一直这么躺着。
         金锁认为这个可怜的人犯了咳嗽病,因为他从早到晚不停地咳。拼命地咳,好像要把心肺肠子全都从喉咙里喷出去。此时,虽然他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脯,脸孔都憋成了乌紫色,压抑的咳嗽还是不断穿过门缝传出来。
         文秀轻轻走过来,往桌子下的火盆里添了几根木炭,又回到了厨房。
         哇!一只乌鸦落到槐树上,嘎然停住了叫声。它转转小脑袋,低头看看院里扛枪的士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拍翅膀快速地飞走了。

         真是个令人讨厌的冬天!金锁皱着眉头。那个令他讨厌的男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福根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有时干脆只是哼哼一声。
         男人吃饭的时候已经做了自我介绍,竟然与福根是本家。后来,他就要福根直呼他的名字:杰瑞。福根好像没听明白,还是叫他长官。
         金锁一想起那个名字就想笑,村子里谁会取那么奇怪的名字啊,而且长得那副模样?像个女人。长这么大,金锁还没见过哪个男人有这么白嫩的皮肤呢。如果晚上见了会被他吓个半死,还以为是碰见了鬼怪。想到这里,金锁忍不住笑了。当然,只是在心里笑。
         那可怜的老头就被吓住了,金锁端饭进去给他吃,一提起那个名字就把他吓得差点背过气,一碗饭全都洒在了床上。

         有时候,天空会下一种很细小、很细小的雪花,像细盐,更像白糖。月芽儿认为那不应该叫雪花,应该叫雪糖。
         月芽儿从小就喜欢吃天上的雪糖。下雪的时候,她就跑出去站在雪地里,仰着头、张大嘴,那些雪糖飘呀飘,就飘到舌头上了。不论大雪花还是小雪糖,都是甜的。母亲用雪水腌制的鸭蛋却是咸的。于是,她建议母亲不要在雪水里放盐,母亲笑她傻丫头,继续用盐巴腌制咸鸭蛋。
         天不下雪的时候,和其他女人一样,月芽儿会去河边洗衣服。
         河面结了冰,河水从冰下缓缓地流。经常洗衣服的石条边,水波漾漾的,永远结不成冰。小鱼都聚在那里晒太阳,懒洋洋的,像是睡着了。
         正午的阳光洒在河面的薄冰上。岸边的垂柳披挂着霜花,阳光下好像生出了闪闪发光的白色叶子。
         
         月芽儿,我送你的那些绣样,好看吗?还有那香粉,用了吗?香不香?
         杰瑞蹲在洗衣服的石条上。洗衣的月芽儿低着头,双手狠劲地搓洗着衣服,没有回答他。一人宽的石条前面是河面,后面是杰瑞,月芽儿没有了退路。
         你看你的手,都冻坏了,像胡萝卜。这么冷的天,干吗还出来洗衣服,今天过年呢。我带你去县城看戏好不好?或者明天去,后天去?哪天都可以。
         杰瑞独自唠叨着,嘴巴里呼出的热气喷到月芽儿的耳朵上,身子也几乎就要靠到她的背上了。月芽儿拿起胸前的辫子往后一甩,想让他离远一点,谁知却被杰瑞接住了。月芽儿刹时红了脸,连脖子都红了。她轻轻将辫子往回拽一拽,拽不动,索性由他攥着。

         这一切都看在金锁的眼里,他就在岸边,正被两个当兵的拉着呢。
         放开,放开我!金锁吼着。身体前倾,双脚使劲蹬着地面,就是无法挣脱。
         月芽儿扭头朝弟弟那里看一眼,年轻长官也回头看看,皱皱眉挥挥手:放开他。说完回头,对月芽儿呵呵一笑,捋起袖子试图帮她洗衣。
         当兵的刚一松手,金锁三步两步就跑到了石条边。他抬起腿,一脚踹到杰瑞的屁股上。
         咕咚!咕咚!杰瑞和月芽儿一起滚进冰凉的河水里。河水飞溅起很高的水花,整个河面的冰块都剧烈地晃动起来。原来,杰瑞被踹之后,身子朝前一趴,撞到了月芽儿。于是,两人一起下了河。
         咕咚!这回是金锁,他被身后追来的士兵一推,一个踉跄也栽进了河里。
         冰面上,几只觅食的鸭子和一只乌鸦哇哇一阵乱叫,像是遭遇了野猫的追赶。鸭子拍着翅膀,蹦着、跳着、叫着逃到了河对面的岸上。慌乱中的乌鸦竟然忘了自己可以飞,它也拍着翅膀,蹦着、跳着、叫着,跟在鸭子的屁股后面落荒而逃。

         一轮红日缓缓爬出地面,将山顶上的白雪披上了一抹金黄。
         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松枝。松树挺直腰杆,挑着沉重的担子,脊背开始有点歪斜,头颅却高高仰起,深情注视着天边的朝霞。
         金锁死了,栽进河里的时候,他的头磕到了石条的边沿。金锁死在去往县城的路上,死在年三十的晚上。
         从落水到金锁闭上眼,月芽儿都没有离开他,连自己身上湿淋淋的衣服也没换。金锁闭眼的时候,月芽儿一声呼喊,晕死过去。
         整个正月,月芽儿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她时不时地发着高烧,脸蛋红得像块木炭。迷糊中喊着弟弟的名字,撕心裂肺地喊;稍微清醒一点,她就不停地哭,肝肠寸断。饭不吃、水也不喝,更不与人说话。
         杰瑞一直守在月芽儿床边,看着她,给她喂药,甚至连睡觉也不愿走开。福根他们骂又不敢骂,撵又不敢撵,只得背地里叹着气。
         不论杰瑞说什么,月芽儿始终不搭理,也不拿正眼看他一下。偶尔,在杰瑞转身的时候,月芽儿会狠狠地瞪一眼。那眼睛像是有魔法,能让他感觉到如芒在背,瞪的他一身的冷汗。
         擦擦汗,杰瑞依然守着,悄声细语、端茶送水,像个忠实的仆人。

         福根父亲突然停止了咳嗽,却连喘气都很费劲了。除了一双浑浊的小眼睛偶尔眨巴一下,整天没有一丝动静。乍一看,躺在那里的就是个没有活气儿的死人。他的身子越发虚弱,瘦得像一根干柴、轻的像一片树叶。
         这是牛岭村历史上最冷清的一个正月。没有人吃饺子,也没有人燃放鞭炮,更没有人走亲戚。
         天气稍微转暖了,桃花又开了,布谷鸟也叫了,人们要开始春耕了。月芽儿好了一些,只是瘦得不成样子。县城里有人送信来,要村里当兵的回城。杰瑞试探着,问了福根、问了文秀。他想带月芽儿去城里看病,没有人答应。
         杰瑞又磨磨蹭蹭地拖延了几日。最终,怏怏然带人离开了牛岭村。一群当兵的刚刚走出山口,就听身后村里传来一阵鞭炮声。
         第二天,福根去山上打了几只山货,到山洞里将栓子接回家,哥俩喝了一天的闷酒。
         
         清明时节雨纷纷,牛岭村也不例外。和其他村庄不同的是,村后山坡上的坟茔最多,与山下废墟里的几家村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清明这天,村里的几十口人都在山坡上祭奠亡魂。山谷里烟雾缭绕,雨丝牵挂,雄伟的山峰搂抱着瘦弱的山村,泪眼凄迷。
         
         杰瑞又来了,一个人,穿着便装,说是来给金锁上上坟。晚上,他径直住在福根的家里。
         随着夜色的渐渐浓重,白天的细细长长的雨丝由细变粗,老天爷的嘤嘤低泣也渐渐转变成了嚎啕大哭,而且有着更趋凶猛的势头。
         突然,一道闪电像利剑将天空劈成两半。光影闪烁之下,一个黑影悄悄地推开月芽儿的房门,是杰瑞。他摸索着来到月芽儿床边,只一扑,身子就压在了月芽儿身上。
         熟睡的月芽儿还没有反应过来,嘴巴就已经被他死死地捂住了。
         月芽儿睁着惊恐的双眼,拼命扭动着身体。
         天空猛烈地颤抖了一下。电闪雷鸣中,狂风夹着雨水一拳砸开窗户,扑进窗来。木板床上,两个人在翻滚、搏斗,床板咯吱作响。

         一声暴烈的雷声,几乎要将整个宇宙都震碎。又一个人影冲进来,扑向床边。
         山崖上的狂风暴雨像只发狂的猛兽,在山与山之间蹿上、蹿下。河水很快淹没了洗衣服的石板条,裹着枯枝和草根,拐过山石、绕过古树,浩浩荡荡奔向远方。
         
         杰瑞,死了,死在月芽儿的床上,被福根的斧头砸碎了脑壳。
         福根的父亲也死了。死前,他突然说起话来。他告诉福根,杰瑞就是那个他从没见过面的弟弟。由于母亲多病,杰瑞很小就住到了他的外公家,他从不知道这儿还有与自己同根同脉的一家人。二十多年的离别,他更没能认出自己年迈的父亲。
         
         暴风雨突然间停止了,昨夜的疯狂踪迹全无,像匆匆翻过的一页旧年历。
         一弯彩虹横跨两座山峰,为早起的鸟儿编织出一抹绚丽的彩带。
         屋檐下、竹叶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雨滴。竹海依旧翻滚着层层巨浪,齐天的合唱千百年不变;古松,永远挺直着腰杆、高瞻远瞩,翘首召唤天边的骄阳。
                                        (完)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2 12:33 | 显示全部楼层
又发不了啦。。。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2 12:3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故乡de云 于 2012-10-12 20:41 编辑

{:soso__3950534145071395864_3:}   汗。。。竟然发了两次出现了两次{:soso_e120:}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2 13:06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故乡de云 于 2012-10-12 20:42 编辑

{:soso__4215799012846878010_2:}   改的好辛苦。。。
 楼主| 发表于 2012-10-12 13:07 | 显示全部楼层
{:soso__10334218464982421882_3:}
发表于 2012-10-22 08:08 | 显示全部楼层
先顶一个。{:soso__13282305493705542472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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