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红骝马（电影剧本。根据张锐著作《盗马贼的故事》上篇改编）

国民

一匹红骝马（电影剧本。根据张锐著作《盗马贼的故事》上篇改编）

改编：洪国民

献辞：我的思想，是我心中奔驰的一匹红骝马，是我心中永在燃烧的一炉炭火。

第一部分

1

影片开始：

卓玛独舞的画面。

同时音乐起，表现她纯朴，向往爱情的少女生活的乐曲。

背景是很低的湛蓝的天空。

2

音乐一直进行。

我们开始欣赏的时候：

乌云压着连绵起伏的草山。天空翻滚着。象一群黑马向西边天际驰去。

这是雄伟的欧拉山的雪峰。

雪峰上，露出一片殷红的天空。

这片殷红渐渐将乌云挤出我们的视野。

画面定位在：雪峰一角，不断扩大的殷红。

这时候，一匹红骝马载扎西从我们面前疾驰而过。又缓慢远去。

（我们感觉到是大块色彩的有气势的移动。这也是整部影片的突出特色。）

最后，我们看见红骝马，剩下一个鲜红的点，红点又缓慢放大，我们看清是燃烧的炭火。

出现片名：一匹红骝马。

3

火旁，卓玛抱扎西在怀里。费力，焦急，而亲热。

特写扎西：紧闭双眼，脸发烧，通红，鼻翼缓慢煽动。但给我们一个感觉：他一定要活下去。

片名在扎西脸上消逝。

扎西是他自己的希望，是罗尔布和卓玛的希望，是我们观众的希望。

卓玛深情有力的：“扎西，扎西！”

扎西慢慢张开双眼。

我们要牢记这时的画面。因为它是有意味的：

--卓玛深情有力的声音表示她下面讲述开始，她期待讲述的奇迹——扎西坚持着，坚持着，坚持到父亲拿药回来；

--扎西张开双眼倾听妈妈的讲述，他的双眼透露，他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坚持；

--这是妈妈和儿子的交流，融合，共同期待，是讲述和倾听的结合；

--他们这样一直持续到父亲回来。我们不能理解，父亲回来了，他们却无法坚持、无法交流了，然而，影片的确是这样发展。

4

我们会慢慢、有意识进入卓玛的讲述和扎西的倾听当中。

5

欧拉山下，往四川贡巴的路上。

天空很沉。

四周是没有人迹的草山。

五匹驮货物的马，急促往前走。

六、七个戴回族号帽的壮年汉子，不说一句话，恐惧地望着四周，盯着每一块岩石、每一处摆动的草丛。

现在离欧拉山口已经不远了。

只消再有一个小时，就可以走出潜伏危险的草山地带，进入无边无际的采尔玛草原。

他们使劲鞭打吐白沫的马匹。

不可臆测的寂静。

6

不远的草山后面，一声刺耳的口哨声，贴着草尖而来。

一只秃鹫惊动了，沙哑地啼叫一声，拍打着灰黑的长翅，斜着刺向天空。

“嗷嗷”的叫声中，四匹马从两面的山包后面冲出。

打头的是一匹火炭一般的红骝马。就是我们前面见到的那匹。

他们围绕商队，拉成一个圆圈。

马夫：“罗尔布！罗尔布！”

商队慌乱。驮马停下了，不安地踏着碎步。

马夫们感到恐惧。

一阵让我们恐怖的对峙。

其中长络腮胡子的马夫：“驴日的，拼了！——”

他抓下号帽，现出被逼出来的那种凶狠。

这时候，包围的圆圈在缩小。

画面开始向罗尔布集中。

我们看清楚了罗尔布：

他挥刀，在跳跃的红骝马上。上身赤裸。皮袄满是油污，围在腰间。胳膊粗壮，胸肌隆起，乌黑光泽。象是一尊粗糙的石雕。又象是在核桃木上硬削出来的。脖子挂一串大大的念珠。长发卷曲，和着尘土与汗水。彪悍凶恶。冷酷逼人。

我们感觉他难以接近。谁又肯与他接近呢？谁又需要与他接近呢？

不过，我们会喜欢远远地观看他，感受他强壮身体的魅力。（我们暂时还无从感受到他一颗坚强的心。）

罗尔布的寒光下面，是疯狂不安的马夫，死死抓着马缰。

络腮胡子从怀里掏出一封盖红印的信，说：“罗尔布，你吃豹子胆了？我们可是马司令的人！”

罗尔布毫无表情瞥他一眼，突然朝他抓着马缰的那只手砍去，刀背贴他的手擦过去，缰绳断了。

同时闹热：“我们是勇敢的贡落人！我们不怕什么马司令。”

驮马一惊，往旁边一窜，离开了大路。

罗尔布夹着红骝马朝剩下的驮马冲去。

马夫们吓得脸色苍白。几乎一齐儿松开马缰。

罗尔布用刀背猛击驮马后尻，驮马嘶叫，往四面草山奔去。

络腮胡子看见罗尔布手下人汇拢四散的驮马。

他狠狠扔掉残留手中的缰绳，拔出匕首，朝背对他的罗尔布奋力刺去。

这时红骝马在原地打了半个圈。红骝马给人感觉有超凡不俗的神气。匕首没有刺进罗尔布身体，只在赤裸腿面划过去，腿面划出有巴掌长的一个刀口，鲜血从口子里冒出来，沿腿面流进破旧的藏靴。

罗尔布阴森森回过头。

络腮胡子再次举起刀。

罗尔布快速向络腮胡子砍去。

络腮胡子一闪，刀锋砍进他的左肩，刀尖划过他的前胸。

络腮胡子一声惨叫，倒在草地上。肩上刀口翻开着，血象泉一样涌了出来，滴落在四周草地上。他痛苦而且愤怒。

闹热正驱赶驮马走上草山，听到络腮胡子尖叫声，从山脚奔过来。

他望见罗尔布腿淌着血，便拔出腰刀，跳下马，凶凶朝在地上呻吟的络腮胡子走去。

“罗尔布，求求你，放了他吧！”余下的人跪在罗尔布的马（我们知道这是一匹神气聪慧的马，可以说“超凡脱俗”，如果你有“出神”的生活经验，就能想象到这样一匹个性丰富，自由奔跑的马。但这时候他只能属于罗尔布。）前，好象是向马乞求。

罗尔布一张残酷的脸。

闹热拎起络腮胡子的衣领。

络腮胡子体力下降，声音衰弱：“快……给我……一刀……结束…..”

罗尔布磕了磕马，马朝前跃了一步，用刀背拦住闹热的手。

闹热狠狠踢络腮胡子一脚。把刀插进刀鞘。扭身朝商人中间走去。他一个个撕开他们的上衣，搜藏在他们身上的银元。

这时，山上响起口哨声。伙伴们正呼唤着罗尔布和闹热。五匹驮马已经被他们赶到了山上。

闹热把搜得的银元交给罗尔布。

罗尔布望了一眼商人和马夫，抓一把银元，在每个人的脚下扔下三块。

络腮胡子还在挣扎起来。

罗尔布现在非常尊重和敬佩地看着他：他左手支地，微欠起身子，忽然，嘴里吐了一口血，又倒在地上了。

罗尔布在他身边又扔了五块银元。我们不知道是否在拎悯他，也许是埋怨：如果把驮马都主动交出来，或者不去砍击他，谁又会去砍伤他呢？

络腮胡子：“强盗！”

络腮胡子抓了地上的银元，扔向罗尔布。

我们看见银元打在罗尔布赤裸的胸部，落在草地上。

闹热拔出腰刀。

罗尔布却瞪闹热一眼，然后在藏靴上擦去刀上的血迹，朝草山顶上跑去。

闹热愤愤跟上来。

罗尔布奔到草山的半腰，突然转过马头，重新往大路奔过来。

他从马鞍后面牛毛搭裢里，取出一块奶黄稣油，割下一半，扔到络腮胡子身边，指自己腿面的刀口。

7

我们看见红骝马象一团火，向压着浓云的山顶飞驰过去。

好象一道红色闪电。

我们感到我们生活里缺少它。

我们正渴望得到它。但我们又疑问：如果这道红色闪电就出现在我们此时的天空，我们害怕它吗？我们有勇气接受它吗？

它，是一道有力的，自由的，极端任意的，也许只会出现一次的闪电啊！

闪电之后，有一个短暂空白。

8

这时，另一幅画面出现：

首先，我们只看见罗尔布怀揣红色药丸。和红骝马一样的红。

其次，我们只看见风雪呼啸，积雪淹没整个画面。

随后，我们看见茫茫积雪里，药丸有如一团火（我们想起红骝马）在努力艰难地移动。

他是一步一步靠近后面要出现的那个画面。

（分不清哪是路，哪是悬崖，哪是罗尔布头、脸、四肢、身体。）

但我们看见药丸冒着热气。这是罗尔布呼出的热气，是生命的热气。

我们感到一种深刻透彻的坚持。

这中间几次晃过卓玛独舞的镜头。卓玛是青春活力的，有明确幻想的。

9

放大药丸（不要忘记这是火红的）。

突然我们看见的是燃烧的炭火。

出现前面曾经出现的画面（由炭火自然带出来）：

火旁，卓玛抱扎西在怀里。费力，焦急，而亲热。

卓玛深情有力的：“扎西，扎西！”

扎西：脸发烧，通红，鼻翼缓慢煽动。睁着双眼。但给我们一个感觉：他一定要活下去。

讲述和倾听！

10

罗尔布和他的伙伴们已经下到了欧拉山那个狭窄阴暗的峡谷里。

闹热：“罗尔布，把驮子卸下来吧！”

没听见罗尔布的回答。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不会听见的，

闹热这才看见：在欧拉山的山梁上，罗尔布的红骝马悠闲自在吃着草。

闹热向伙伴们：“把驮子卸下来，把东西分好。”

他掉过马头，奔向山梁。

11

山梁上一个木头围成的方栏里，直插着一根根长木杆。这是人们奉献给山神隆古拉则的神箭。木杆顶部绑着象征箭羽的木片，已经脱落，在风中碰撞着，咔咔作响。剪羽上画的龙纹豹皮，八宝海螺，也早已模糊了。离箭台不远，两面写着经文的红布，晒褪了色，在风中飘动。

乌云越来越浓，已经逼到了天边，映照着晚霞的天空，只剩下一条窄窄的带子。打云缝里射出的夕阳，也象滲进乌云的黑色，由金黄变得血红，斜照着跪在箭台下面的罗尔布。

罗尔布双手合十，紧闭双眼，厚厚嘴唇不停地动着。

他这时候显出来——野性，凶暴，但有所敬畏，有所制约，那制约他的力量，使他敬畏的神灵，深入他的内心，合而为一了。

慢慢让自由自在的红骝马进入镜头。

红骝马好象是天然的。带这一印象我们再次走近罗尔布。

乌云吞没最后一丝晚霞。天空亮起一道闪电。

闹热牵红骝马过来。

罗尔布磕了三个长头，站起身。祷告之后，接过闹热手中的缰绳。

罗尔布亲热地拍拍红骝马的头，和它微笑，他们在微笑，他们是相爱的，他们的头靠在一起。

罗尔布翻身上马。他们撒着欢奔向山谷。

12,

五个驮子全部打开了。草滩堆集着红红绿绿的绸缎，大块砖茶，雪白的糖，水晶似的盐巴，银器和银元……。

它们分成四个小堆、两个大堆。西面四个小堆一样大小，里面除了一摞银元，一匹绸缎，余下的全是茶、糖和盐巴，这是他们每人应得的一份。多数的银器、银元、绸缎堆在靠东的两个大堆里，一份给贡落头人，一份给寺院的班达活佛，请活佛为他念经赎罪，消灾祛难。

罗尔布仔细查看一番，点了点头。

闹热：“罗尔布，要下雨了。”

罗尔布拿着自己一份，走到给班达活佛的那堆面前，轻轻放在那里。

闹热很奇怪：“罗尔布，你？”

停顿。

闹热：“罗尔布，你把那五匹驮马牵走吧！”

停顿。

罗尔布嗅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心头一震。

他感到这香味从活佛的那堆散发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拨开一把银壶，看见一个鸡心状的红荷包。

这是一个汉人端阳配带的荷包。光滑的绸面上，金线绣着一个宝座，宝座上菩萨闭目合十，在另一面锈着一句经文。里面填的香草，散发出来奇异的香味。

他以前从没见过。是第一次。

闹热开始往羊皮袋装这堆东西。同时他注意到罗尔布的动作眼神。

罗尔布扭头朝红骝马走去，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看闹热，向闹热伸出一只手。这是找闹热借东西。

闹热领悟了他的意思：“马袋里，你去拿吧。”

罗尔布拿着银元，用借来的银元换得那个荷包。

他的动作，奇怪的小心翼翼，和一丝不苟。他是认真的，充满热情的。

13

夹着冰粒的暴雨终于落了下来。象幔帐罩在草原上。

我们看见一个黑色的牛毛帐蓬，与茫茫的暮色汇成了一片。

我们可以听见卓玛那熟悉的声音：“扎西——扎西——”

不同的是，现在我们好象能听出一种凄凉，焦急，担心，但主奏还是期待与决心。

看见各个帐房的酥油灯，象是磷光一样一闪一闪。

罗尔布不等走进自己家的帐蓬，迫不及待的喊：“扎西，扎西！”

这声音刚好接上卓玛的尾声。

“阿爸！阿爸！”扎西欢叫着，蹦了起来。

罗尔布一把抱起儿子钻进帐蓬。

里面很暗。所以能见到中间牛粪灶发出暗暗的红光。

罗尔布抱着儿子坐在毡垫上，小心翼翼从皮袄里取出荷包，佛像在灶火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罗尔布：“扎西，你看，阿爸给你带来的。”

“给我，给我，”扎西伸出两只小手。

“快叫，——好阿爸！” 罗尔布爽快地笑着，手举得更高了。

“好阿爸，好阿爸！”扎西一边想法子蹬在爸爸身上去抢。

“哎呀！”罗尔布失声叫了一声，扎西踩着了他的伤口，伤口抹过稣油，止了血，结了疤，现在裂开了，重新流血了。

“咋了？”卓玛正往灶里拢着牛粪，惊奇地抬起了头。

罗尔布：“我饿了！”

他悄悄用皮袄盖了腿，把荷包挂在扎西脖子上。

卓玛急忙拿过盛炒面和稣油的盒子，坐上热奶茶的铜壶，跪在地上往火塘里吹着气，帐蓬顿时弥漫起浓烟。

牛粪的香味。

罗尔布：“卓玛，你看，这个佛像，是个宝贝，它比格桑花还要香呢！闹热说，这里面装的是圣地的金香木，把它带在扎西身上，一定会保佑他如意平安。”

卓玛没有答话，她有心事！

牛粪“哧哧”响着，飞出几点火星，火光映照在卓玛的脸上，看得出刚刚哭过的样子。

罗尔布：“卓玛，你咋了？”

卓玛：“阿哥来过……”

罗尔布一震：“桑巴？！”

卓玛点了点头。

罗尔布皱起眉头，把怀里的扎西放在身边羊皮上，拿过地上的木碗，低下头闷声不响，拌起了稣油糌粑。

他似乎隐藏了一些痛苦的记忆。

我们仿佛要走进他的情感深处。

他好象无可奈何，迫不得已。

他回忆……

下面是他回忆的画面。

画面之外，有一种对卓玛的内疚。

这时候，屋里是沉闷的，虽然间杂有孩子的声音。

（反映回忆的画面没有声音，中间可以放进扎西的说话。）

14

一个暴风雪的夜里，去盗马的罗尔布受了重伤，倒在卓玛家的帐房外面。

卓玛请阿卡医罗尔布的伤。

罗尔布请媒人，拿扎着哈达的定婚酒求亲。招到拒绝。

罗尔布带弟兄抢走卓玛。罗尔布和桑巴撕打。桑巴从马上甩下来。

还有一回，桑巴匕首深深插进罗尔布左间。罗尔布抓住他握刀的那只手，往后一拧，用膝盖顶他的下巴，拔出匕首刺……

15

卓玛：“吃吧——”

罗尔布接过来吃。

罗尔布（冷不丁地）：“他来干什么？”

卓玛（哽咽地）：“年头阿妈病了，请班达活佛念经，阿哥借麻子阿卡二十个银元，谁知道麻子阿卡黑了心，逼阿哥还五十块银元，要不就赶走家里那群牦牛……”

停顿。

卓玛：“长角的不都是野牛，听说他还做买卖……”

“我去找他!”罗尔布愤怒地站起来.

卓玛拦住罗尔布: “借别人的银元总要还,羊肉最肥贴不到自己身上,还是想办法还钱吧.”

罗尔布缓下来,点点头.

罗尔布走出帐篷,手指放在口中打了一声口哨.

红骝马从远处嘶叫着跑过来.

罗尔布跳上马向漆黑的雨雾中冲去.

卓玛搂着扎西依在帐篷外的牛毛绳上,她们望罗尔布在雨雾中远去,听马蹄声在目光中远去.

雨水顺着她们蓬乱的头发流了下来.

第二部分

16

卓玛独舞一直进行。

这一部分的乐曲，表现她的少妇生活，向往家庭，渴望和热爱孩子，忠于和热爱家庭。平静且无忧无虑。独立的世俗生活带给她无穷乐趣。可以说是世间美乐。

17

转化为背景画面（这时候是重叠的，他们的希望是共同的，重叠的）：卓玛和扎西互相张望。在她们眼睛里，一团红火在积雪里艰难移动。我们第一次注意到罗尔布一双关切和热爱生命且期待生命的眼睛。

四个字：期待生命。

18

麻子阿卡驱赶着驮马，不慌不忙走在通往贡巴的路上。

太阳晒得油胖的脸渗出汗渍。他用紫红色袈裟袖子煽风。

罗尔布从后面追上麻子阿卡。横马挡在前面。

罗尔布冷冷注视。

罗尔布跳下马来，用红珊蝴腰刀刁开阿卡牛毛搭裢。里面掉下女人腰带上的龙钩，扎辫子的扎布辛丝线，还有一排排金黄子弹。

麻子阿卡面如土色。

麻子阿卡：“罗尔布放过我，东西都拿去……”

沉默。

罗尔布从马袋取一根牛毛绳，一头绑在自己的马鞍上，一头缚住阿卡的双手。

19

玛米寺院沉浸在血一般的夕阳里。大经堂屋顶镏金，闪着光芒。经堂前广场上，一排马家队伍，马拴在经幡的木杆上，横七竖八歪坐在地上，一面望着青年女子转郭拉，一面哼淫荡歌调。

罗尔布赶着驮马来到广场，几个抱着经卷的小喇嘛一见罗尔布的马后拴着麻子阿卡，个个面面相觑，惊呆了。草原上从来没见过敢把阿卡绑在马后。

罗尔布和众人对比中，他显出许多品质：敢作敢为、我行我素、有自己坚定信仰和思想。

这些品质在前面神箭那里跪拜祷告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这里我们得到进一步加深：他的勇气、个性、毅力源于他坚强的内心。

马家兵一阵闹哄哄。扔麻子阿卡石头。

罗尔布用身体挡住麻子阿卡，两眼盯着马家兵。

他讨厌取闹取乐没有感情的人。他非常认真。

那双眼睛好像盯我们——俯视我们。我们被逼向内心：我们有没有严肃的感情，认真的感情？有没有自己思想和内心信仰？我们敢作敢为吗？

在罗尔布面前，我们不免胆寒，我们不敢！不敢一丝不苟！

寺院江错经师急急忙忙赶出来。

“我要见活佛！” 麻子阿卡这时候看经师来，嚷叫。

罗尔布恭恭敬敬走到经师面前，象献哈达似的，扽着一只衣袖，举起两手，深深弯下腰，把事情来来往往说了一遍。

江错经师：“罪过，罪过！罗尔布，先放了他，佛爷正和官家、贡洛头人说话，等会向佛爷禀告。”

罗尔布放了阿卡。

拴了马，罗尔布走进经堂大门，想转转玛尼经筒，给佛爷磕长头。

刚迈上台阶，桑巴背一捆柴迎面走过来，

桑巴当了寺院的“塔哇”。就在刚才，他送奶茶的时候，听见有人谈捉罗尔布的事情。

桑巴想告诉罗尔布，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汉人说话。

桑巴猛转身，背面朝罗尔布搡去。

罗尔布打了个趔趄，顶到了墙角。

桑巴试图用他们之间对抗起来的力量向他传递讯息。

这时候，大门走出两个人，罗尔布屏住气（有某种不详感觉：这力量冲他来的，包括这两个人，还有马家兵）。

从木柴的缝隙，罗尔布看见那个络腮胡子。

罗尔布和桑巴对视。

罗尔布走边门溜出，低头跃马而去。

20

早上。天空布满乌云。牛毛似的秋雨，遮住了欧拉山的雪峰。

贡洛头人帐房前边。

整个部落的人召集一起。

罗尔布和卓玛、扎西。

佛塔似的桑台上，燃着煨桑的大火。柏枝、糌粑冒出的浓烟和天上的云团连成一片。

都面向桑台跪在地上。

阿卡念完祈祷的经文。

罗尔布和卓玛、扎西。

贡洛头人站在草坡上，捻手里的念珠：“……罗尔布……是一个不信佛的人……魔鬼摄走他的灵魂…..我们部落不能留他……他惹恼了马家军……我们祝他走运……”

罗尔布和卓玛、扎西。

没有声音。

罗尔布镇静。

我们只看见：卓玛爬过水洼，扑倒在贡洛头人脚下喊叫：“头人，头人，留下我们啊——留下我们啊——”

我们只看见：罗尔布绝然离开人群。

我们只看见：卓玛拉扎西，疯狂地，跟在后面。

人群：“罗尔布！你这被我们驱逐的人，不要在我们的采尔玛草原上出现，否则我们要毁坏你的意志！”

这人群的声音毕竟抵不过罗尔布沉默无情的脸。无情与无情的碰撞，更见出罗尔布沉默之无情的力量。

罗尔布这一个“个人”抓住了我们的心。

他心中有一个不可动摇的、永不屈服的信念。

人群渺小了。

21

“阿爸、阿爸”。扎西欢叫着扑了上来。

罗尔布抱起扎西，亲吻他。

卓玛：“去哪儿？”

罗尔布：“欧拉山。”

他放下扎西，走进帐篷。

欧拉山只有暴风雪和雪崩。

卓玛卷起地上的毡垫，开始检拾东西。

罗尔布：“卓玛，回家去！”

卓玛象是被闪电击中了，摇晃了一下。

罗尔布：“卓玛，回家去！”

卓玛：“不！罗尔布，我不！”

卓玛激动，坚决而且疯狂了。

卓玛拉过扎西，抱在一起。

他们的目光，相撞在一起。

天空惊起一道闪电。

爱的闪电。勇敢者精神的闪电。

乐曲在高潮时欢快且平静。

第三部分

22

卓玛独舞。

这一部分的乐曲，表现她的怀思，对扎西的怀思。这里面还有一种担忧，如果怀思枯竭，她还能活下去吗？为自己必须怀思！这是多么坚韧的努力！

23

镜头是到欧拉山的画面。

24

漆黑的暴风雪的夜里，玛米寺院。

长长的滴水檐被积雪压得吱吱作响。几只觅食的野狗幽灵般在寺院窄巷游荡，远处迷茫雪幕中马家队伍帐蓬里的灯光，鬼火似的飘动着。

罗尔布找到江错经师的经堂，轻轻敲打着门环。

“谁？”院里传来苍老的咳嗽声。

罗尔布四下张望着。观众也跟着有一种紧张恐怖的心里。院门打开了，罗尔布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接着用门扇似的脊背顶上了大门。

“你……罗布尔！？”江错经师吃惊地倒退了一步。

“我是来求你为我的扎西驱逐病魔的。”

“牧人不给恶狼卦印经幡，我不给盗贼和驱逐的人祛灾除难。”江错经师一扭身走进经堂，盘腿坐在座垫上，低声念起了经文。

“江错经师，发发你慈悲的善心吧，……”罗尔布跪倒在江错的面前，不住地磕着头。

江错经师依旧摸着念珠诵经。

罗尔布的心焦急了。江错经师满脸阴影。

罗尔布倏地站起来，拔出珊瑚刀，顶住江错经师的腰际。

江错经师一动不动。

经堂里静得恐怖。

而低声诵经的声音好象我们的心跳。

这时空里面有一种对峙，有一对力量在暗中较劲。我们非常熟悉，我们感觉到在生活中经常遇到。所以会顺理成章预感到个人力量的失败。个人可以强大起来，对抗有声的东西吗？

声音总在吞噬和侵占寂静。

“开门，开门！”突然经堂的大门外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和马家兵的吼叫声。

敲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罗尔布：“请答应，用我去换取扎西的生命！”江错经师站起来，迅速掀起墙上一个棉帘，露出一个小小的诵经室；“进去吧！”

罗尔布快速走进诵经室。

江错经师弓着腰，开了门。

麻子阿卡带着络腮胡子站在了门外。

“江错经师，罗尔布呢？”阿卡朝经堂里张望。

江错经师：“佛爷保佑，走了。”

“走了？我看看！”络腮胡子拔出了枪。

江错经师：“这是经堂，不信佛的人不能进去。”说着堵住了去路。

“奶奶的，滚开！”络腮胡子一把推开江错经师，迈进了门坎。

“罗尔布！罗尔布！”马家兵发现了红骝子，吓得惊叫了起来，门外一阵慌乱，响起了枪声，红骝马嘶叫着朝欧拉山跑去。

“追！”络腮胡子赶忙从门里退了出来，一挥抢，马家兵一窝蜂朝马的方向追去。

这时，江错经师对罗尔布：“你走吧。”

25

罗尔布凝视进欧拉山的小路。

风雪越来越大。

罗尔布面前白茫茫一片。

有一种绝望在不断扩大。我们明显感觉得到。

忽然在绝望的尽头，我们和罗乐布几乎同时发现：积雪，或是峰顶，或是峰谷，有一个神气的红点儿，这就是那匹我们心爱的红骝马。

我们看见：罗尔布顶着风雪，用自己的身体在积雪中蹚开一条路。

我们看见：罗尔布攀上断崖。

我们看见：罗尔布的呼吸在风雪中旋转上升。

我们看见：罗尔布的动作越来越缓慢了。愈缓慢愈充满力量。

他扑倒在雪地上，艰难爬行。

有时候需要翻滚。

他一步步接近心中的红骝马。

他快抓到它了。

当他用手、用全身心接近它的时候，不是红骝马而是十粒红色的药丸。

接着是以前艰难行动的镜头。

26

大概很快能够眼望到自家的帐蓬了。罗尔布全神贯注，站立起来，喊：“扎西——扎西——”

罗尔布转过两条结冰的山沟，经过一块嶙峋的巨石，攀登左边的一个陡坡。接近山顶的时候，他突然一转，绕过山顶走到山的背风面，爬上另一个更陡的石坡，这里可以看到山峰下那个小小的盆地了。

罗尔布：“扎西——扎西——”

持续的喊声中，罗尔布走下盆地.

同时我们隐约听见卓玛的喊声。

我们看见的是一个刚强的背影。

卓玛的喊声由轻变重，渐渐地掩盖了罗尔布的喊声。

有一段时间，画面上什么也没有，只听见卓玛和罗尔布交错的喊声。

喊声中出现罗尔布家的帐房。

它黑暗、冰冷。

卓玛胸脯裸露。扎西埋在两乳间。一个埋字。

我们看见卓玛深情而期待的目光。这目光注视着我们。我们心头一震。

继而卓玛注视着罗尔布。

罗尔布不愿接受……

扎西眼睛闭着。

罗尔布跪在卓玛的身边，往扎西嘴里喂药丸。

药丸在他的嘴唇上滚动了一下，掉在了地上。

我们经历着这十粒药丸分别掉在地上的画面。

传来卓玛的哭喊。

罗尔布：“慈悲的佛爷，惩罚我啊！惩罚我啊！”

27

扎西从悬崖缓缓下落。

这下落的经历，好像我们做的一个下落总是下落的梦，一个无底的下落。

在下落的画面中，我们听到下面罗尔布和卓玛的对话和行动。

罗尔布: 卓玛,回家去!

卓玛；不!

罗尔布: 卓玛,回家去!

卓玛；不!

罗尔布: 卓玛,回家去!

卓玛；不!

他们的语气一次比一次坚定。

枪响。（我们感到罗尔布可怕之死，卓玛永远在张望。）

这时候，画面出现；红色瀑布从悬崖落下。

28

“扎——西——”

一匹红骝马载扎西驶向我们，又缓慢远去。

这是一个很长而遥远的镜头。

天之蓝

又是一位黄泥的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