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2008：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浥尘

回眸2008：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题记：在时间无涯的荒漠中，2008只不过是一抔黄沙。尽管我们曾经努力攥紧拳头，但它还是从我们指间义无反顾地随风飘散。然而，风过之后，这抔黄沙沉淀下如许众多的细节，有的如火焰，有的似海水，闪烁着或尖锐或温柔的光芒，让人疼痛而温暖，使我忍不住频频回望，也使我前行的脚步更加坚定执着。是的，我要说的是我的2008，但或许，也是我们的2008吧。

春：“是什么擦亮你的眼睛?”

   

      从一场雪开始，2008就呈现出与众不同的面孔。说到雪，于我是深爱的——它总能在不动声色间将世界简化得温柔而纯洁。因此，我曾为它写过不少风花雪月的诗歌，寄托我浪漫的情怀。然而，2008年的这场雪却很快由浪漫转为肆虐，露出狰狞的面目来。断电、断水、断路，生活告急、爱情搁浅、亲情停滞，寒风四处肆虐，神州八方告急。于是，我想浪漫也需有度，如任其泛滥不加节制，则可能将我们淹没。
       这时，我看到了绿丝带，它在寒风中轻舞飞扬，执着、坚韧，身形曼妙，以柔克刚，遮蔽了风雪、破除了坚冰、畅通了心与心的交流。
       因此，我说，2008年的春天是从这一缕缕的绿丝带上走来的。

然而，对于2008年的春天，我是有愧的。因为我辜负了它和煦的面容，我甚至无暇端详它的一草一花一木。因着筹办全国性学术研讨活动的缘故，整个春天我都躲在一间斗室里赶写材料，往往下班时已是繁星满天。然而你要据此说我的心情是沮丧的，那就错了，相反，我每天都沉浸在紧张而亢奋的状态之中。因为，将有许多学界大家莅临这个学术活动。可以说，如果不是这次学术会议的机会，他们中的许多人我怕是终了一生也无缘一见的。因此，我是怀着极度兴奋的心情期待着学术活动的到来，期待着和他们的晤面——就如同小孩子期待着过年，小姑娘期待着相亲。所以当我干完一天的工作夜归，当我的脚步叩打着这个春天深夜寂静的街道，我并不寂寥，我就如这个春天里的一棵小草，呼吸着同伴们芬芳的气息，在春风中舞蹈、歌唱。
       在这样紧张的筹备和兴奋的期待中，4月底学术活动如期举行。来自全国十四个省市的百余名专家学者云集江城芜湖，就一个文学大师与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问题坐而论道，从研究的目的、方向、方法等方面深入切磋、争鸣，达成共识。
      对此次活动来说，我是筹办者之一。换句话说，我只是舞台的搭建者之一。舞台搭好后，我只能退居幕后——表演是方家的事。但，我也绝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而是从一个搭建舞台的工人变为了一个用心的小学生。活动期间，我感觉自己就如同一块干燥而快乐的海绵，嗞嗞的吸取着学术的水分和营养。
       会后，我负责陪同专家学者到九华山进行文化考察——我是把这当做一份无上光荣的任务来完成的。其间，我跑前跑后，身体无比疲累，心情却无比畅快——能与心中敬仰的人们零距离接触，让我幸福着。我的亢奋由此达到顶点。
       正是在这种亢奋情绪的盅惑下，那天，在考察的回程中，我鹦鹉学舌，运用在这次会议上现学的研究的目的、方向及方法等理论对整个考察进行了总结。我说，就考察来说，研究的方向是剑指九华，研究的目的是快乐至上，研究的方法是心诚则灵，研究的结果是功德圆满。当然，这是一个玩笑，但我知道我自己——之所以能说出这样的笑话，说明我的精神是极度自由和幸福的，正如海子说的——因为面对大海，所以春暖花开。
       活动结束了，离别是无法回避的。接下来，是一再的握手，一再的互道再见。当我把一个又一个学者送上火车、汽车、飞机，当他们回身向我挥手，站台上越来越小的我，是无尽的落寞。
       从江城回来，一个朋友久久的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的眼睛亮了。”然后问我——是什么擦亮了你的眼睛？我没有回答。我想，在文化边缘化的今天，一个被学术擦亮眼睛的人是迂腐的，甚或不可理喻。因此，我的幸福无法言说，也不足为外人道。
       我知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当一个人的心灵被某种纯净的东西漂洗过、晾晒过，他的眼睛会呈现出阳光般的明亮和婴儿般的单纯。
       我更多的问自己，在纷扰的尘世中，我的眼睛能保持这种明亮多久，或者，我的眼睛什么时候能被再度擦亮？

                                                              

                                                             夏：“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仍清晰的记得，那一刻，我在路上。
       车窗外，树木急速地后退，在明媚的阳光下织成一道绿色的幔子。我的心情不错，车在前进，树木在生长。我想，夏天就应该是这样，蓬勃、骚动，生机盎然，所有的生命牵手上路——向着春天播下的梦想进发。我以为，它们的脚步无法阻挡。
        然而，就在那一刻，大地颤抖了！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刚刚还在欢快歌唱的广播说：四川汶川发生里氏7.8级强震。
       那一刻，是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仿佛一声巨响，这一刻即被烙上历史沧桑的面容。一瞬间，灾难的黑手使亲人生死相隔，梦想之船搁浅在破碎的家园。似乎，这个夏天在这一刻停滞。
        从那时起，守着网络或电视的屏幕，我泪眼朦胧。
        接下来，我看见了一片手的森林。无数双手从废墟伸出，抓住生的翅膀，无数双手伸向瓦砾，扼住死的咽喉，还有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伸向巴蜀大地，传递粮食、药品，也传递祈祷和祝福。于是，生命的奇迹一个接一个的诞生。
        灾难使我们的意志无比坚强，使我们的内心无比柔软。手与手的相牵、心与心的贴近，驱赶着世间的阴霾。在孩子脸上我看到大人般的坚毅，从大人身上我看到孩童般的无私。
        是的，我的泪水不仅来自悲伤，还来自无处不在的感动，遥远的和眼前的。
        5月23日，随一个诗词创作采风团到一处新建成的景区参观。其间，大家自发地为灾区捐款。作为活动的组织者之一，我深知，这些或许还不能称为诗人的诗人许多来自农村、许多是下岗职工，生活并不宽裕，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倾囊捐资。显然，汶川牵动着千里之外的这些诗人们的心，面对眼前迷人的湖光山色他们更多的想到了灾区，想到了罹难的同胞。“仰望孤峰思悄然，无情地震降汶川。呼云托我抗灾去，俯吻疮痍泪不干。”“国殇泪眼览天柱，飞瀑流泉分外亲。遥望南天巴蜀地，高飞展翅奉丹心。”……现场吟唱的诗词作品，一次次震撼着我，我似乎更加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诗，什么是真正的诗人。      

       5岁的儿子摔了储钱罐，将自己所有的“存款”全部捐给了灾区的小朋友。我帮他数了数，53元8角整——他还没有钱的概念，只知道献出所有、献出全部。一天，他交给我一张心形的卡片，上面歪歪斜斜的写着“中国加油  四川加油”。他还不会写字，我问“字是你写的吗”，他说“我照着电视描的”。他说，这是他献给灾区小朋友的爱心卡片，让我一定帮他寄出去。那一刻，我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我欣慰、激动。我想，他懂得了爱——因为他懂得了付出。
       是的，整个夏天，甚至更长的时间里，我一次次无可救药的涌出泪水。我时常想起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于我来说，还因为这土地和土地上的人们让我感动。
       感动之余，我常常想起那个充满生机的午后，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我想：灾难，就如同一条充满嫉妒的蟒，躲在暗处，吐着信子，时刻觊觎着我们火热的生活。从这个意义上说，“风雨总在阳光后”。因此，我们得随时准备着牵起手来直面灾难的袭击，就像鲁迅说的——做一个真的勇士。

秋：“是谁让我的双手不能停止舞动？”

     

       早在几天前，就从楼下的超市搬了一箱啤酒，跟孩子说“8日这天晚上，把你的少儿频道让给老爸”。跟爱人说“8日这天晚上，跟你的肥皂剧说再见。”当然，他们都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孩子的条件是一套福娃，爱人的条件是我们还得有一包花生米和几个鸡翅。我说“没问题”。

        但是，问题还是来了。为了生存（当然，对大多数人来说，生存还是生活一直是个问题）这天我必须出差，而且，其间的一个小插曲，将我挽留在了路上。

        可是，路上的我或许更为幸运——和一群陌生人在一起舞动双手，让我更深的体会到什么是“我们的奥运”。

一个高速出口的一间逼仄的小商店门口，已经停着几辆大货车，中间还有几辆几乎被大货车隐藏起来的轿车。那个头发微秃的店主我至今难忘——他把他21吋的小彩电搬到门口，搬出他仅有的几条凳子仍不能满足需要。于是，他搔搔他的秃头，想了想，又搬出几件啤酒让我们这些素昧平生的人垫到屁股下，并怀着十二分的歉意说“大家将就将就”。然后，他再打开两件酒，豪情万丈的说——大家尽兴，今天我请客。奇怪的是，我们这些接受馈赠的人，竟然没有丝毫的拘束，就像一家人一样，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我们坐着啤酒箱，喝着这不花银子的酒，享受着我们的奥运。兴奋处，我们这些从未谋面的人勾肩搭背，无所情状，就像朋友、亲人或邻居。我们举杯喝酒，我们停杯挥手。离开时，啤酒瓶四处滚动，它们似乎也在欢呼，在挥手，在舞动。

       回程途中，我依然不能自己，耳边似乎总有什么在作响——噼噼啪啪的，是烟花绽放的声音，也是中华文化拔节的声音么？轰轰隆隆的，是时代前行的轰鸣，也是中华文化在地球村迈步的足音吗？是的，这场全球的狂欢在此之前就鲜明的打上了中华文化的烙印，不论是中国印、福娃，还是祥云、金镶玉，都向世界传递着东方思想和民族气韵。而今晚，“和”字画轴慢慢打开，掀开了“和平、友谊、进步”的图画，奏响了“更快、更高、更强”的乐章。

        深夜到家，爱人和孩子竟然还在电视机前。从不喝酒的爱人面泛红晕，状若桃花，有些微醺的说：“手拍红了，胳膊摇酸了。”是的，从这天开始，我的双手就从没停止过舞动。为9秒69的博尔特，为圆八金梦的菲尔普斯，为第24次改写世界纪录的伊辛巴耶娃……这些名字的光芒照亮了北京的天空，他们创造的奇迹点燃了我们的血液。

         当然还不止这些。当栾菊杰在赛场举起“祖国好”的横幅，当穿着“二手跑鞋”从战火动荡中走来的伊拉克短跑选手达娜说“我要证明我的祖国没有缺席”，我们懂得体育关乎着家国情怀；当苏丽文为了和爸爸的约定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来，我们懂得体育关乎亲情；当施泰纳夺金一刻亲吻着亡妻的照片轻轻的说“亲爱的，我做到了”，我们知道体育关乎爱情……是的，体育关乎着爱、友谊、梦想这些我们生命里美好的词语，它超越民族、肤色，地区、国界，甚至超越了时空，直达我们精神的最高处。所以，体育是一种精神；所以，才能轻而易举的将我们点燃、让世界沸腾。

       让自己感到惊诧的是，面对这样的狂欢，我竟常常不自禁的想到战争。我想，体育和战争都如同是人类的兴奋剂，都叫人为之疯狂。所不同的是，战争带来的是破坏和萧杀，体育带来的是创造和生机。而二者都源于欲望。史铁生说，人与机器人的区别在于欲望的有无，欲望是创造的原动力，是欲望使寂寞的世界得以欢腾。从这个哲学思想出发，我想欲望也是双刃剑——如果我们的欲望是向恶的、向外的，是以战胜他人为目的的，就产生侵轧、掠夺和战争，相反，如果我们的欲望是向善的、向内的，是以超越自我为目的的，就产生科学、体育和艺术。

冬：“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在我的记忆里，2008年的冬天，就如同一只蜒蚰，湿滑、冰凉，令人厌恶却挥之不去。当然，冬天总是寒冷的，但我总是觉得其他的冬天都冷得理直气壮、光明磊落，不论是凛冽的风还是铺天盖地的雪，都来得那么坦荡，颇具君子之风。唯有2008年的冬天，冷得拖泥带水、不干不净，似乎是小人嘴角阴险的笑，透着股子诡异。当然，我这里说的是感觉——这感觉根源于自大洋彼岸波及全球的金融海啸。

        尽管，现代文明已将地球缩成一个小小的村落，经济一体化更使得“全球同此凉热”，“东边日出西边雨”已难得一见。但，我——这个体制内的小公务员，对经济危机这个庞然大物却反应迟钝。很长时间里，它只是我与同事们的谈资，我们想它的鞭子再长也无法触及我们的毫毛。

        然而，三子的到来告诉我——狼来了，我们再也无法做那个自欺欺人的放羊的孩子。

三子是我的发小。我们从同一块田野的泥土里学会直立行走，一起读小学、读初中。初中毕业后，三子愤然辍学，欣然“归田”，我则稀里糊涂的捧上了令人垂涎的“铁饭碗”。三子辍学后，加入打工一族，成为一只在城市觅食的候鸟——春天带着饥饿的梦想飞到高楼大厦的丛林，冬天背负着收成回到温暖的故乡。这些年，三子的收成不错，盖了小楼，娶妻生子，虽谈不上富贵，却将自己的小日子打理的优哉游哉。加之，他又是一个乐天派，无意与他人比较长短高低，所以见到他的总是一张向日葵般的笑脸。因此，我很为他高兴，甚而羡慕他简单的幸福。就我们俩来说，他也并不以为我就比他高贵，故此，我们之间没有鲁迅和闰土之间的那种尴尬。每逢春节，我们胡喝海聊，还是童年的无间。他总是笑我：“聪明的快绝顶了。”是的，这些年我为机关公文或复杂的关系揪落了无数根无辜的头发。每次相见，我总觉得岁月在他身上只是蜻蜓点水，一年的时光只留下半年的痕迹，相反，岁月对我却总是精雕细琢，一年里就留下两年的风霜。

         三子过去每年都是春节前几天才回来，然而，2008年的农历十月的某天，他却突然造访，似乎从天而降。我不免诧异。他反讥我“不识时务”：“危机了。厂里没了单子，只好卷铺盖回来了。还有一多半工资没接呢。唉，明年还不知到哪儿找食哦。”这时的乐天派显出了少见的愁苦，我发现他猛然间老去许多——经济危机如同一只大鸟黑色的翅膀，挡住了他脸上那灿烂的阳光。

        我不禁想起那个美国老太和中国老太的故事——美国老太借钱买房，临终终于还清了按揭，中国老太节衣缩食，临终终于买了套房子。结果显而易见，美国老太住了一辈子好房，中国老太住了一辈子牛棚。这个故事就是某些经济学家嘴里吐出的莲花，在危机爆发前的一两年里，在报刊、电台、电视台上四处绽放，为经济的肥皂泡吹大以致胀破推波助澜。故事的力量真是无穷啊，于是，有着几千年节约美德的中国人民终于学会了“投资”，于是，又演绎出了连夜排队买房号、菜市场的老太太炒股的故事。当然，接下来的故事极为悲惨——倒闭、失业、跳楼……

         我又不禁想起我和三子少时吹肥皂泡的游戏。肥皂泡在阳光的照射下五彩斑斓，吹大，破裂，明明灭灭，欢娱了我们的少年时光。可是，当这个游戏被移植到我们的经济生活中，带来的却是灾难。

幸而，各国都采取了有效的措施抑制危机病毒的进一步蔓延，人们也由狂热慢慢趋于冷静和理智，同时并未失去对生活的信心。当理性回归，信心燃起，我想阴霾总会被吹散。就像雪莱说的——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2009年春节后，三子通过政府搭建的就业渠道，再次振翅飞走了。对着他的背影我默默为他祝福，我期待他的笑脸再次照亮我平庸的生活。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想起前不久读到的一首诗歌：

                  荒凉里，多少事物断了音信

               而大地却从未懈怠

               此刻，在一棵树的体内

               肯定有一种东西在暗暗发力

               在这个冬季的某个夜晚

               在寒冷所造成的巨大空旷里

               你也许会听到风雪落荒而逃的声音

       我不经意的就记住了它，记得它的名字叫《冬天里的一棵树》，因为，我愿意做这样一棵冬天里的树。

风中沉睡

徽声徽色

我愿意做这样一棵冬天里的树。

故乡de云

春夏秋冬，点滴生活中蕴含着喜怒，深藏了哀乐。
而记忆之树，会在每一个新的春日里绽放洋洋洒洒的新绿。

始知相忆深

主编，你也上潜山论坛了。可以交流交流了，不过，你的文章我看过了。

浥尘

呵呵   陈年干货   

三个太阳

写的真棒!

结安心语

散文功底：深！

潜山方颜

楼主的美文写的太棒了！你的忧伤，你的怀想！写出了春的滋润、夏的火热、秋的萧瑟、冬的冰莹！顶！

无关梦想

好的文字，似乎就是这样，轻轻挑开心头的那一点柔软，却又没有血出来。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