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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树进城了吗?
中国绿化博览园是2010年第二届中国绿化博览会主会场,总面积2939亩,2009年8月26日破土动工,2010年9月25日竣工落成,累计完成投资14亿元。宁夏园中的几棵移过来就枯死了的银杏,只是绿博园700多个品种、64万株绿化苗木移植失败的一小部分,在河南园,“好想你”枣业标志性的大红枣塑像旁,百余棵古枣树也早就没有了生气。一位办理了年卡的游客懊恼无比地对我说,“绿博园10月份开放的时候我就办了年卡,本想时常带孩子来看看各地不同植物的四季变化,却发现很多树移过来就已经死了,工作人员给安上了假树叶;再来的时候,又发现陆续有更多的植物死掉,很无奈。” 不仅是绿博园,郑州惠济区区政府所在地,周围被总面积600亩的四个古树苑环抱。古树苑栽植树木3723棵,其中古树880棵,树龄在千年以上的3棵,一棵女贞,二棵白蜡。500年以上的数十棵,100年以上的850棵。品种有木瓜、桂花、乌桕、银杏、美国红芦、合欢、白玉兰等30多个品种,其数量之多,品种之丰富,在中原地区首屈一指,号称是“精品古化石和古老艺术的大规模聚集地”。然而我参观时,不仅看到许多树木的健康状况欠佳,还在草坪上多出见到被齐地砍伐后的古树树桩,据说其中一棵千年白蜡刚移来不久就死了,一棵200年的大叶女贞生了病,挂着歪歪扭扭的标牌维持着,可见即使在区政府的“荫庇”之下,被移植的古树成活率也颇让人担忧。 古树苑的对面的天伦庄园,是郑州市首家英伦风格住宅,代表了古树进城产业链另一个强大的末端。随着居民对环境和健康的重视,房地产开发商也瞅准了商机:高品质的楼盘,不仅表现在建筑的格局和质量,还表现在社区内的自然环境;自然环境的优美,不仅依赖整体绿化面积,还在于“原生大树”的多少。走进天伦庄园,一座雄伟的汉白玉欧式人物雕塑首先映入眼帘,庄园内别墅的深色屋顶、暗红墙面、人字形坡屋顶赋予整个园区高雅、贵气的风格,连栋别墅的另一边,是彰显皇家地位的园林,只可惜那些被移栽的大树暂时(或永远)都还要依靠架子站立,“残疾的大树”除了要承担夜晚装饰用的各种灯具,还统统打着吊针,所输的吊袋液是郑州市标典科技开发有限公司的古树系列生根液。“皇家保安”对我说,这里的楼盘早已售罄,不知业主们在病怏怏的树林里,是否真能感受到皇者的尊崇地位? 古树怎样进城? 冬天的古树苑游客稀少,活下来的一棵棵古树,像年迈的战士,从遥远的家乡被征兵过来,虽然坚强地站在那里,却明显地力不从心。它们从哪里来?一路上又经历了什么?我12月初走访了河南南阳桐柏、驻马店确山、许昌鄢陵等地,探寻古树进城之路。 天然杂木林 2010年12月10日上午,我随淮河卫士桐柏工作站站长李鹏的车,来到了位于河南省确山县的薄山林场国家级公益林区。李鹏指着四周的栓皮栎和湿地松的天然杂木林,说:“这种典型的杂木林景观只是给外人看的,是林场的冰山一角,我们往里走,景象可就完全不同了”。 薄山林场面积90800亩,2004年5月获批,范围包括黄山坡、土门、前岗、芦庄、大岭、元庙等6个林区,李鹏前不久收到其他护林员的举报,说里面存在许多的黑炭窑。此次同行,我们不仅非常容易地循着烟味找到了为韩国烧烤提供“白炭”的炭窑,还见到许多原生大树被挖走后留下的树坑,树坑的底部,被斩断的树根日渐干枯,却倔强地伸向大树原来的位置,它们也懂得寻找自己的身躯么? 原来传说中的公益林,已经不能满足于造福一方百姓,而早已经开始分身到全国乃至世界的各大城市发挥公益效应了。李鹏说,周围其他地方也是一样,不论是公益林、私人林场还是农民房前屋后的古树大树,近几年都日益紧俏起来,有很多外面的人来买,出价少则几千多则上万,“反正树是被移栽,又不会死”,因此村民在这种看似正当的利益面前,少有拒绝的。 临时培育点 车行到桐柏县大河镇土门村水竹林附近,我们见到了一个大树的临时集中培育点,村子对面空闲的农地旁兀自种植了半亩的流苏树和两亩左右的三角枫,李鹏估计树龄均为40-50年。由于是冬季不好辨认是否成活,但二三十棵流苏树中只见到一棵有新发枝叶,三角枫林中见到不少死后被掘出的树根。 旁边的村民不肯向我们透露林子主人的信息,但从小片种植、树种单一的情况来看,这里应该是这里大树进城的第一站,不面向购买者,山上挖出的古树先在此集中培育一段时间,再发给古树园,也有可能本身就是古树园租用的、移植树木的中间培育点。 小型苗木基地 2010年12月9日上午,我走访了河南桐柏县淮源花木园林公司和森源苗木基地,这里与前面的水竹林不同,已经是多种古树的综合培育点了,但同时也有从小养起的茶树、广玉兰等。百年的三角枫、青檀、皂角、桂花、银杏、对节白蜡被相当密集地种植在一起,很多直径70-80cm的古树间距才两米,紫薇古桩的间距甚至不到两米。 在桂花园,三名临时工在种植一棵月桂,说是从另外一个地方移栽过来的。当我问到有没有人给他们讲解移植技术和要领,比如埋多深浇多少水,得到的回答是:“没有,我们就是临时被叫来干一天活,自己估摸着种上就行啦。”我还看到,在森源苗木基地门外路边的水沟中,有很多死后被扔掉的树根,可见在这种小型苗木基地,由于缺乏专业技术人员,古树的成活率不算很高。 桐柏淮源花木园林公司拥有自己的网站(www.gushuwang.cn),占地面积500余亩,经营大规格苗木20年,常年向全国提供优质苗木。还在2007年3月被河南省人民政府评为“十佳花木种植模范”。 桐柏县位于河南省东南部,南阳盆地东缘,桐柏山腹地,是淮河发源地。该县森林盗伐一度很严重,让这个“天然生物物种基因库”岌岌可危,淮河源的水土保持工作也困难重重。不过,李鹏反应,自2010年林业系统进行了大规模整顿,在分管林业的赵丰璞县长和6月份上任林业局严克杰局长的努力下,以煤矿坑道木、烧炭出口和食用菌养殖为目的的林木盗伐已比往年下降了80%。但是,古树偷盗和贩卖问题却日益严重起来。 严局长表示:由于目前森林法中没有明确规定禁止古树的移植,大城市的终端需求和暴利市场又十分巨大,因此源头控制并不容易,但桐柏林业局已经开始拟定古树移栽、运输、交易的相关条例。同时,桐柏县还将制定更加严格的土地用途审查标准,不再批地给古树苑或涉及古树移植的苗木基地。从地方政府的态度和积极性看来,桐柏有望成为全国最早出台古树条例的模范县。 我查阅了一些省市的《古树名木保护条例》,上海、成都、陕西等地禁止“擅自移栽”古树的条款,但只针对林业系统统计在案的挂牌古树,更多生长在山间的古树大树,仍处于保护的盲区。《城市古树名木保护管理办法》界定,古树是指树龄在100年以上的树木。桐柏县林业局办公室的张主任说,桐柏县最近一次对古树进行统计和换牌是2008年,登记在册的有2000多棵,包含2-3个古树群。而淮河卫士桐柏工作站站长李鹏提交的一份材料中显示,“桐柏县古树名木桩园达2000多亩,存园量20多万株,年交易十几万株。” 餐饮休闲古树园 2010年12月10日中午,我与几位伙伴“慕名”来到驻马店市天中山大道南段的“古源人家”。这是一个集餐饮、休闲、娱乐和古树买卖于一体的古树园。庭院里错落有致地种植了国槐、木瓜、银杏和对节白蜡等几百年的大树,朴素的茅草房舍和走廊点缀其间,真的能让客人找到“心随古源返朴归真,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感觉。 据不肯透露姓名经理介绍,他们的树死得很少,只要懂了基本的移栽技术就不难,冬天正是“好起好活”的时候。建园七八年以来,卖出很多古树,现在园里的两棵两三人合抱的国槐,已经舍不得卖了,因为这么大的树已经很难买到了。“七八年前好买,现在我们也去了桐柏,没有遇到合适的,那边儿基本没有大树了,这几年很多都卖到了外地,就在泌阳的山里还能找到一些。”经理也很无奈。 大型苗木基地 桐柏的小型苗木基地和驻马店集餐饮休闲于一体的古树园,跟鄢陵的大型苗木基地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2010年12月10日下午,从驻马店到鄢陵的高速上下来,311国道两旁,放眼望去都是花木园林公司,我与朋友自称购买者,对其中两个进行了暗访。 “这种古树现在能卖吗?我们想买回北京,路上会不会有人查啊?”“那不会有问题,有检疫证就行了。”“在哪儿办检疫证呢?”“到木材检查站,我们都帮你办好。”“没收了你负责吗?”“不可能没收啊!”湖北襄樊宏林公司驻鄢办(湖北紫园园林公司)的老板很有把握地说。园子里有国槐、石楠、紫薇、黄连木都有上百年,卖价从两三万到十几万不等。据介绍,往北京走的好的比较耐寒的树种有银杏、木瓜和枸榾。 我们坚持要买更大更古老的银杏,老边便给我们推荐了鄢陵县最大的古树基地——新科艺术园。新科艺术园的于经理专门开车来接我们,他子承父业,拥有大大小小7个古树园,占地1500亩,主打品种为桂花、对节白蜡、卫茅、木莲、古桩腊梅、古桩紫薇等,总资产达1000万元,是一个集名优苗木生产、大树栽培和园艺造型于一体的综合性花木园林公司。 “你们看的这棵是八零的(直径80cm),它的根盘最窄面是三米五,卖的就是根盘。”“树龄有多大?”“树龄你树年轮根本数不清楚,估计的话最低最低三百年,卖11万。”“怎么拉呢?”“普通的13.5米的半挂车都可以。”于公子今年24岁,学园林出身,子承父业做苗木,讲起古树简直如数家珍。“这棵是三千年的对节白蜡桩,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这样的保护植物也可以运么?”“从山里面运出来有些问题,但你们从我们苗圃里面买走是没有问题的,我们有检疫证和运输证,但这棵只有一株,我们不卖。” 我还遇到了一位古树买家,花7万元为一个住宅小区的工地买了一棵榆树,工人正在帮他把树挖出来,很粗壮的一棵树,根部挖出来也就是直径两米的土球。于经理说,这些古树从山里挖出时主根就被截断了,一般要在他们的园子养2年,通过生根剂等催其长出须根,树冠上有新发的纸条,才好卖给别人,保证成活率。有些树,比如银杏,还会对主枝进行修剪和嫁接,让枝干更丰盈,更能满足人类的审美需求。而实际上,切断了主根的树,由于无法深入地下吸收水分和营养,频繁的人工浇水和大量施用化肥,就必不可少了。几年后,重新长出繁茂树冠的大树,由于根基不稳,也容易发生风倒事故。 据介绍,鄢陵县的两大支柱产业是棉短绒(占鄢陵经济的60%)和花卉苗木(30%),但苗木生意可没那么好做,年轻的于公子在大学里面的园林专业背景无疑是他的一大优势,五零以下的银杏(直径小于50cm)现在都能保留全冠移植,而七零的(直径70cm)就要截取主枝。在坡度很陡的、植被茂密的山里,只能用人工,向山下运的时候,他们会用木板钉在四周作为保护滚下来,“实在遇到了难运的好树,我们还可能为它开一条路,让吊车和大车上去拉。”这种成本可不是谁都能负担的起的。 许昌锦绣北方园林绿化有限公司大门前,于经理指给我们两棵七零的银杏,树龄在200年以上,卖价最低13万。锦绣北方属于国家园林绿化二级资质企业,注册资金2010万元,花卉基地面积1326亩,高中级工程技术人员36人,除了经营银杏、桂花、海棠、木莲、白皮松、石楠、玉兰等苗木,还承接各种园林绿化工程。工程最北到了辽宁的葫芦岛,往南能到深圳。 在该公司的广告牌上,我们看到鄢陵县检察院检察长李书勤的名字,据知情人透露,鄢陵所有能做起来的古树园都会有相应的“分包县领导”,苗圃作为招商引资项目,为鄢陵创造的经济效益,自然会记录在该领导名下。这就好解释为何这些古树能从深山老林运到这里,一路不仅畅通无阻还能源源不断,没有明确户口的古树们在所谓的苗圃里面“洗白白”之后,名正言顺地发往全国各地绿化大街小巷,生态左右邻里。 古树一定要进城么? 2010年12月11日,郑州中国绿化博览园外,郑州一环保组织的负责人指着硕大的广告牌说:“绿博园的口号‘让绿色融入我们的生活’里面的‘让’字,本身就是一个很霸道的词嘛!”古树,从天然林中自在生长,到临时培育点的方块阵列,经小型苗木基地和餐饮休闲古树园的人气渐旺,加入大型苗木基地系统产业化经营,最后来到我们的身边。它们被削头、被断臂、被截肢、被抹药、被打点滴,只为给吃饱喝足后又想起来追求“生态文明”的城里人增添一抹较为浓重的绿色。 且不论古树给偷盗者和贩卖者创造了多少利润,也不讲古树给政府官员和房地产商带上了几层光环,因为,过度的利润和浮华的荣耀在任何产业链中都是天然存在的。最紧要的问题,也是容易被人们在对利润的不合理分配的争论中忽视的问题,是:古树,是否该成为产业?是否该被打上“尊崇生态”的条幅,再来拉动一条每个环节都“透着绿色的产业链”? 当行人在昆明、郑州、重庆、北京的道路两旁看到一棵棵大树的输液瓶上赫然印着“古树系列”的时候,当林业大学的老师骄傲地宣称他们已经专门成立了课题组来研究“古树复壮”的时候,当湖北黄冈山的村民反映有外地老板投资800万“开发”村子周围山林中的古树的时候。先不要赞美化学品工业的发达、先不要欣慰科研人员的结合实际、先不要诟病外地老板的见缝插针唯利是图,先问问自己,是谁在要求“生态”走入自己的生活,也许我们——这群“先觉悟起来”的城市市民才是这条“伪绿色产业链”真正幕后推手。 当有一天,我们终于有耐心等着街心花园里的小树慢慢生长;有勇气像接纳小花小草的开放一样接纳他们的枯萎;有时间到大自然中,躺在茂盛的树荫下,倾听从十几米下大树的根尖传送上来的大地母亲的心跳,我们才算明白,真正的生态,是建立在人类对自然的谦卑这一基础之上的。那个时候,我们自然不必担心孩子玩耍的公园里,没有主根的古树会被风吹倒;不必操心社区绿化行业施肥打药对居民的直接伤害;也不必再问是谁拿走了业主和纳税人的钱去打造“伪生态小区”和“伪生态城市”了。 有句古训叫做“人挪活、树挪死”,在我们自己面对活得更好的可能,还为离开自己的家乡、离开自己的小生境百般纠结的时候;请不要拿古树的生命当做儿戏,即使移栽的古树可以复壮,挖走大树后的树坑依旧会干涸,多少赖以生存的生物依旧会消失。山会不稳固,水会不流淌,城市里的绿色,依旧是以大自然中更多生命的鲜血为代价换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