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烁“广兴”，流水寒“河西”（兼怀余英时先生）

青山踏遍

1  “1999”年初到“官庄镇”
      潜山县官庄镇位于桐潜舒交界处：它距我老家槎水镇差足百里，我曾携青春在那里画圈，我别离它整整14年了。算来看来， 它实可一身兼我的故乡，家乡，异乡。这个偏安于安徽之西南和大别山尾部，兴隆于乾隆时代的闹市，千百年间屹立于岁月的淘洗，寄托躯身于高山深地。
    1999年初，有个23岁的青年带着错落的心情走下破落的旧巴士，踏上这片光影斑驳的土地。早春的阳光半冷半温， 轻描淡绘着那条踌躇的身影。抱痴爱的皮球在怀里，拖着跟随我求学多年的破皮箱子，我不知道我乱入了一个微小而宏大的布景里。
    镇政府大院， 虽颇破败矮小，却有股凌然的威势。 那是一座倨北面南的两进小楼，寒冬庭前阳光朗照，酷暑屋后清泉细流。  半山而居，枕云眠雾，风水风景俱绝。稍后闻说是民国安徽代省长余谊密的祖宅址，血腥的滋味呛上喉眼来，想是某种迫使魂魄惊颤的力量。
  彼年的我是个小镇吏，核心任务是向村民收取税赋和禁止他们狂热的繁殖自身。头年，我和一个余姓同事共同负责官庄村的该类事务。
    “两岸店铺为书画纸、竹木器、豆制品，茶叶之属”，情景依稀如昨日。但从镇政府大院始，到官庄村村部止， 建材铺，电器店，土菜馆之属夹杂其中， 默视着每一个踟蹰或风发的过客。劣质的柏油路面露出颓唐的脸色，剥落的小石粒戳痛着我皮鞋的薄底；“康乾”盛景复活在耄耋人的喁喁碎语里， 又终淹没于”黑豹”农用机动车的轰隆声中。
  折而往前，在老街的最北处，深藏着一个叫“广兴老屋”的地方。

青山踏遍

2     四月间去“广兴老屋”收农业税
   
     那年的我不是个游客，也不是个捕鱼人。
     但街尾是一般狭窄的入口，村内一般豁然开朗的幽深世界。银杏树崔巍广阔，传说为明朝的遗栽，依然挺胸收腹枝繁叶茂，以逼人的英气笑对着世间的黯然神伤。  凤溪河，低头垂目，绕树数匝方过；游鱼与圆卵石相嬉，疏影浮沉于清波之上。农妇在河边如雕像般存在：浣衣，濯脚和清洗时光。
     可我不是个玩家，我是个小镇吏。 按历年来的规矩，本年度农业税的任务完成与否与工资密切相关。我不努力，口袋里必定连吃早饭的铜板都没了。
     按计划， “广兴老屋”是第一个猎场。  
     在群山环抱中，在不须很仰着头就可以看到屋顶的厢房里，那里住着传奇人物“余文章”的后代们。 听着老支书娓娓道来的“五世同堂”的往事， 我默然的走进绵延的天井，几缕惨黄的阳光射下来， 穿透了岁月却穿不透我手里的农业税收缴清单。
    这拨人衣裳褴褛，那群人神情激愤。在声嘶力竭的喧闹声中， 清朝皇帝的御赐牌匾灰尘震落，几只杂毛犬微微闭上了眼睛。鸡的羽毛挣飞在空中，又奇异的悬停在我们的身前。
    回瞥间，对面既是司法所同事余某中的家，位在凤溪河之东。
    泉水清冽，啜而饮之。窗外松涛阵阵，轻摇曼吼；厅内春色潋滟，杯中淡绿茶叶沉浮不定，我们一时迷醉在暮晚的时光里。
    众生默然无语，凝听着风声渐寒，每个人都在悠悠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青山踏遍

3    “2000”年的“河西大屋"

     楝花开处又一年， 官庄儿女春衫薄。
   “2000’’年自是时光绚烂到了极处的花朵，可惜衰败消磨在我的本命年里。 当官庄河流到了死生挈阔处，我也遇合了金城村。 余村长精明帅气，笑容明媚，炯炯的眼睛之辉堪与破旧老村部夜空的群星相映。
   我自然知道这道精华之气的由来。
    在这个镇的群英谱上，余文章和余凤溪才德幽深清绝，余谊密和余大化叔侄隔岸对擂，在偌小天地里激荡起历史的烟尘。斯人都是余族，分属两村，几分是道统，几分是新变。如这条河，初出山时为凤溪水，壮阔之后直连江湖海。
    而流在中途，则是”河西大屋”。
   余村长的不情愿写在眼角眉梢，可那日，他禁不住我纠缠带我去那个莫可言说的地方。 在一个小桥头猛然左拐，踏入满径春草的悠长河道，曲曲折折蜿蜒崎岖。杳杳的河水声在耳边响起，细听时， 渺远处如在金紫山苍翠的云端。
     田埂的旧土还没有抹上新泥，踩上去结实而软和；燕子们的盘旋优美而焦灼，她们日夜期盼着耕牛和铁犁的前来。 我的影子淡淡的映在蓝天和黑土之间， 像风筝一般的滑行。
    流水一路东去，欲迎还拒，躲避着这个西面的老屋群。
    风却悄悄起了，云涌动在高耸的屋檐之梢。我徘徊着停下来脚步，凝目深邃而灰暗的内堂， 门楣小镜里的人影陌生又熟悉。  镜中有副儒雅的笑脸，从少年意气苍老到白发鬓鬓的样子，总一般的光风霁月，世事通达少有萦怀。
    瞧他口舌微动，隐约念叨着的是“ 何处可安身立命，何处是我故乡？”
    惆怅顿如骤涨的春水：从此，河西的明月， 即我永世的天涯。

青山踏遍

4    多年后的清明，重游“官庄镇“
    
   人世几多翻覆事，当年盟誓似可忘。
  十四年后，官庄镇又一次的站上了时代峰巅。“广兴老屋”拓土开疆，修阡筑陌，数百亩膏腴之地围为桃园；“德馨庄”横扫老旧阴霉的陈气，白墙雕窗之上，蔓笼着画梁灰瓦的新味。 “新农村”的热闹，“孝义”文化的穿透力，引爆了我的好奇心。
  那天的阳光新鲜明亮，丝毫没有穿越苍莽星际的疲惫 ；我在柳莺啼的时候出发， 去寻觅传说已栽满了桃花的故地。
   汽车轮滚滚北去，红花满路，绿草萋迷。
   新的镇政府大楼如峰耸立，我稽首膜拜， 浑忘了讯问他的前身。遥遥回望，故旧老楼在不远的拐弯处，可烟雾中隔着歧路几重。在光阴的故事里， 百年前的浓浓惨烈，竟易成眼前的淡淡敷衍。  心随弯转，数个回旋之后，我嗅到了桃花零落在溪水里的气息。
  涌动的人群中，扎堆的建筑里，果然没有一个是旧相识。  一眼望不尽的田野里，丧落了花骨朵的树干鳞次梯比，映衬围簇着重造的“孝义”庄乡。外地人的口音混杂，银杏树下快门声繁。 鹧鸪掠过，徘徊低飞于层层叠叠的楼头；村人神情落寞，迷失在这乍然而至的繁华里。年纪渐长的我，消受不了太猛烈的喧闹，于是掉头往不甘心去的地方去。
   道大变，田间小径不复存在；新修的水泥路色调深浅有致，斜斜向西，贴着溪水向下。
  只有东风拂面，不疾不徐，吹皱了春残时寒意如丝。

青山踏遍

5        楼自寂寞水自寒
  
    入口处一块大石，刻着“余英时故居”的字样，揭开了沉沦的谜底。
    池塘没有特别的稀罕之处，除了水有点碧，陷落得有点深。 我俯身探望，生气索然， 春意消亡在黑玉般的池面上。赶忙移开眼睛，紧摄住心神，莫不要被这无底的暗色吸附过去，
   庭场空荡广阔，树木寥落，外墙的壁下盛开着蓬蓬的小花。屋后的竹林摇曳生姿，响如天籁，可在灿烂春光里泯然似常物。 在春色满园的人间里，我疑窦渐生：这个池塘胡不生春草?这个故乡何不载梅树？
    高高的门槛，已近百年，我们一笑跨过。
    当年苦读的窗边，石灰剥落露出了黄土的底子，屋外冷风屋内透。春风微醺，被寒气所激，竟生出一些呼啸的气势。
    侧壁上残留的绘画是历史的捉狭鬼，唤醒我们竭尽心力的遗忘。 一只燕子停在画中民兵的前方，伸嘴欲啄未啄，细思那背挎臂持的钢枪，恐是旧时相识。 肃立的壮年人，捧着红宝书，虔诚的样子像捧着太阳。
    七十年间，几多密雨凄风，换得人已旧画如新。
    在起伏的岁月里，人各一方，又失散了多少消息。
    那日，是个无雨的清明节， 深闭的宅门错过了春花。
    应各有神伤处， 谨把所有的叹息献给自己。
   

晓风残月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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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者之风

青山踏遍 发表于 2016-12-24 10:25
4    多年后的清明，重游“官庄镇“
   
   人世几多翻覆事，当年盟誓似可忘。

青山踏遍

晓风残月歌 发表于 2016-12-23 1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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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是这样，情何以堪？

晓风残月歌

青山踏遍 发表于 2016-12-26 19:35
总是这样，情何以堪？

赏好文是享受，况乎空空铜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