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注册,即可查看完整内容,享用更多功能,让你轻松玩转潜山论坛。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会员
x
本帖最后由 华小花 于 2014-12-5 17:18 编辑
我的父亲华德胜生于一九五五年十一月初,死于二零一三年十月初。 父亲一生劳苦,不曾享过半点清福。奶奶是童养媳,生有四子。父亲排行老大,说是上过一年学。父亲77年当兵,80年退伍,85年与母亲结婚,姐姐和我先后于87年、89年出生。由于我出生后母亲身体很不好,父亲积极响应计划生育号召,于91年做了男扎手术。术后遗留后遗症,自此不能长期干重活,只能在家做些体力活。在2000年和2004年又先后做了两次手术。2012年春节就感到口腔有些不适,一直以为是一般性的溃疡,直到端午节前查出患有鳞癌。 由于他勤勤恳恳面朝黄土大半生,文化素养方面又很低,所以对自己的病总是不以然。一直不顾我们的阻拦,坚持做自己能做的事。父辈们常说:庄稼之人没得闲。 2012年做了两次手术,到他死前,多次往返于医院。父亲一生节俭,临了老了的时候,花了许多钱却还没有能换来他的命。在他住院期间,他总是买最便宜的饭菜,吃得最多的是稀饭和馒头,馒头用开水泡软了喝下去。 父亲极其疼爱他的孩子们。记得2012年他第一次手术的那天下着大雨,医生叫我去另一栋楼里拿病理报告,父亲坚持自己去拿(当时我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还好他不认识什么字,病理报告单子上所写的什么,他根本不明白。我和医生约定好,告诉他是肿瘤就可以了。当年我自己做手术需要签字的时候,心情很平静,可是那天在他的麻醉同意书上签字的时候,我的手一直在抖。那天的雨很大,我穿着父亲的外套等在手术室外,心情格外沉重。手机响了,我看到是家里的电话号码,调整好心情叫妈妈不要担心,只是个小手术。 父亲每次从医院回家的时候,总会带点什么给他的孙子。有时候从镇上回家三四块钱的车费钱都舍不得,他要走回家,省那几块钱买孙子喜欢吃的。2012年在合肥做第二次手术的时候,从十元店里买回好几个大球,回家没多久就被小家伙弄坏了。他在13年春去复查的时候又特意买了一个回来,现在都还在。13年他还用自己优抚的钱给孩子买了一辆自行车。本来还许诺过以后还要给孙子买好多好多玩具的,只可惜再也买不了了。 父亲的耐力其实很不错,我有时候很佩服他,如果换作别人在他的状况一肯定坚持不了那么久。2013年正月就开始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了,到了六月的时候,晚上都不能躺下睡着了,因为颈部的皮肤开始溃烂了,流浓流血,越来越严重。声音也越来越沙哑,口齿越来越模糊。 在他病重的那段时间里,他总觉得对不起家人,说没有东西留下来给我们。那个时候哥姐夫妻二人还在外面打工,妈妈和我在家带小侄子和照顾父亲。有几天父亲总是哭着跟我说他要死了,没有东西留给我,希望在他死后我要好好的,我和高要好好的。有一天中午原本都要开饭了,父亲拿出一百二十块钱给我,叫我自己去买个电火盆作为我的嫁妆,叫我自己买喜欢的样式。我强忍着泪水叫他等我结婚的时候再给我,父亲说他肯定等不到那天。我说不会的,小侄子兴奋的对我说:姑姑,你结婚的时候也要穿好漂亮的。 有时候看着他疼得难受,我们也痛在心上,甚至希望他能够早点离去。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呜咽着哭,最后的日子里疼得受不了了,嘴里常常喊着“我的妈妈”,我想如果奶奶还活着,看着他的大儿子受此折磨一定很难受吧。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关于他的童年记忆说得最多的就是“我和我妈妈,也就是你奶奶……”。 在2013年10月29日晚上八点多,父亲起来小便的时候虚脱了。听到妈妈的呼喊声,我立马就赶到了,父亲的体格很大,我和妈妈吓坏了,当时只有出的气。妈妈一直在喊着父亲的名字,不知道怎么办,准备把他放平,我制止了,让她扶着他。我当时就是想着不能让他躺下,地面太凉了,而他穿得又单薄,一定不能中风啊!我叫妈妈不要喊父亲了,他是清醒的。还是妈妈提醒了,让我打电话到小叔家,请他来帮忙。还好,在小叔赶来之前,父亲有所清醒,我和妈妈齐心协力扶起了他。他是真的累了,回到床上,躺下睡了三两个小时。我告诉姐姐让她赶紧跟老板请假早点回家。可是半夜里父亲清醒点的时候还特意交待我和妈妈现在不许他们回家。 10月30日那天,我去潜山买回来了高级点的止疼药。在此之前,他一直只吃最普通的那种。其实那种药早就不管用了。那天是高陪我一起去的,我简单的说了一下父亲的状况。高问医生可还能活两个月,我们央求医生多开点,医生说也许他开两盒药都吃不完。我本来打算在拿到药之后再去说声谢谢的,可是我的心都凉了。 11月2日早上,大约四点多,我在迷迷糊糊中,妈妈喊我起床,父亲又出血了。这次是大出血。下巴和颈部的洞都是血,坐在床上对着脸盆吐,嘴上还挂着血。我戴上手套,一手一手的拿掉他嘴里的血,可是太多了,最后鼻子里都有。等到六点多的时候,他叫我打电话给小叔,喊他过来。小叔过来之后,帮忙换下了父亲身上满是血的衬衣。我和妈妈急得打电话给哥哥,姐姐,三叔。等到七点多的时候,大口的血终于变少了,还有少量的在流。父亲跟小叔交待了部分后事,特意交待在他死后,让我不要下礼,请他跟宾客们解释一下(长辈过世,真系亲属中小辈应向前来的宾客行下跪礼)。父亲还用模糊的声音对我说,真的到了那一天,叫我一定不要慌。我说:你放心吧,我知道。 后来父亲睡下了,血还在流,不过是小股的血在流了。长时间以来,第一次睡那么久,第一次晚上没有洗澡。姐姐在晚上赶回家了,回来的时候,父亲侧着身子睡在床上,伸出一只手来,一直握着姐姐的手。姐姐守了一晚上,可是每隔一会儿就过来我们房间喊妈妈,因为她听不懂父亲说什么。 11月4日中午,哥哥回来了,晚上二叔和三叔一起回来了。二叔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家了,父亲看到二叔变老了,心里很不滋味的,还哭了。这天晚上,父亲在他们的帮助下洗了个澡。 11月5日晚,我考虑到自己这两天睡觉了,姐姐和妈妈守了几晚了,其他人都是刚回来的。我决定守夜。那天晚上,父亲一小会儿就醒,醒来一定要我揉揉他的头,他才舒服点。半夜我很困很困,一直忍着。大约在两点多的时候,他突然喊了我一声“小啊(第二声)”很清楚。当时我的心里就触动了一下,自从小侄子出生后,很少这样喊我了。我不忍心去睡觉,又陪了他一会儿。其间他还叫我去楼上拿电火盆下来,怕我冷。这个我们是比划了半天才听懂的。其实我为了守夜,穿了不少衣服。 四点多的时候,我喊三叔起来照看父亲,我睡觉去了。可是躺在床上久久不曾入睡,大概五点多才睡着。七点多的时候,妈妈进房间,我察觉到了,喊了一声,她就叫我起床吃饭接着睡。我起来后看到父亲床边没有人,问了妈妈。原来早上二叔来的时候替了三叔一下,两个人此刻都上街去了。 上午的时候,父亲用模糊的声音提醒哥姐要去送生日礼。大家这才查看日历,有位亲戚是今天生日。中午我把父亲盖的被子换下来洗了,妈妈准备点火生饭,我在外面晾被子,听到父亲咳嗽声。赶紧回家给他拿痰盂,谁知道竟然又吐血。妈妈闻声赶来,扶着父亲的头,让他吐。吐了大半痰盂,换了一个脸盆接。父亲叫我赶紧打电话叫哥他们回来。我又一个个的开始打电话。三叔回来了,然后哥姐还有小侄子回来了。在他们回来的时候,父亲吐了半盆血,已经停住了。 下午被子晾干,我又给父亲换上了。让他盖着干净的被子,但是那天下午他的心情不是怎么好,弄得我也没有心思去睡觉了。晚上,我们吃过晚饭没一会儿。他一直跟姐姐说他头疼,还用头撞床。突然又出血了,姐姐抱着他的头,哥哥用纸和布条擦他的嘴。姐姐一直在哭,我叫姐姐不要哭,要冷静,不要慌。 晚上七点左右,他们都说父亲不行了。我坚持说我的父亲还是好的,我一直喊他,告诉他我是谁。叫妈妈姐姐也喊他,告诉他,她们是谁。我拉过小侄子来,让他的手拉着他爹爹的手,叫他喊:“爹爹”。父亲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我让孩子跟着我说:爹爹,等你好了,还带我去广场耍。爹爹,你还要给我买车子呢。 我想着去打盆洗脸水来,让姐姐给他洗干净了脸再上路,因为父亲最爱干净了。可是等我打好水来放下,他就永远的丢下了我们! 我的父亲,我可怜的父亲,他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2013年11月6日(农历十月初四)晚上七点十分。 父亲躺在床上, 一动不动,可是我总感觉他在动。我总是问高高,我的父亲是不是还在动啊? 父亲出殡的那天,盖上棺盖的时候,我们是那么的伤心难过,那是最后一眼了! 当我亲眼看着属于他的那所“新房子”盖好后,我觉得我放下了,什么都放下了。 其实,骗人的,哪能那么容易啊! 在饭桌上,我们姐妹恰巧和父母的大媒人坐一桌,他说当初是他跑了十一趟外婆家才能帮父亲把母亲娶回家的。本应感谢他,可我的心里一点也都高兴不起来。 父亲五七的那天,如果他还活着,那就是他五十八周岁的生日。我们那天多烧了些纸,放了几挂大鞭。2012年,在他生日那天,我买了一个蛋糕回家,那是他的第一个生日蛋糕,也是最后一个。也就那个蛋糕,那天让我挨了他一记狠骂。因为他觉得我在浪费钱。 父亲满七那天,因为有一位亲戚来的很晚,所以我和高高两个人拿着她买给父亲的纸去了父亲那儿。那天,我给父亲磕了三个头。 小时候,我和父亲的关系特别好。因为我很乖,很乖。所以我挨骂挨打的次数比姐姐少很多。家里一直养着一头耕牛,父亲有时候许诺我们放几天牛就给一分钱,两分钱,但是我记得好像没有给过我们多少。我清楚的记得有一次又叫我去放牛,我不想去,特别不想。他从口袋里翻出了一张五毛的,说给我玩会儿,放牛回家再还给他。我非常高兴的接过了牛绳和钱,放牛的时候一会拿出来看看,一会儿又放进口袋,生怕丢了。而姐姐一年级的有一天,父亲很蛮横的让她在家放了半天牛,没有去上学。她的老师从其他学生那里知道姐姐那天缺课半天的原因后,还批评了父亲。 我们上小学的时候,要义务担柴给学校,而我的父亲是担一担干柴禾送去。我们的学费常常是开学的时候,父亲在老师那边苦苦说情,等我们先上学,过段时间才想各种方法补齐。在我三年级的时候吧,有天傍晚父亲给我带回一副羽毛球拍。这是用他驮树的钱买的,买给我的。我一直把它们当作珍宝,用了好多年。别的伙伴们来借的时候,我都要叮嘱他们好好保护。等我上四年级的时候,姐姐初一,初中的学费更多了,姐姐的很多同学都不再上学了。而我的姐姐初中毕业了。在她之前,我们那个生产队,只有一个女孩子是初中毕业,她是独生女,家里条件又比较好。 我上初中的时候,常常在老师提及还有谁没有交齐学费的时候而抬不起头来。那个时候,我不像在上课回答问题那样洋洋得意,我像是一个犯了很大错误的罪犯。回家的时候,有时候不知道如何开口,有时候还是开口了,迎来的是一记狠骂。但是他或她还是想办法多少给我一点。姐姐外出打工和我上初中是同步的,开始她做学徒,后来要挣钱还父母借的学费钱,还要供我读书。 高中报名那天,我穿着解放鞋。别的班级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是我们班唯一一个穿着解放鞋的。大概是高中班的同学,比初中班的素质高些了,所以在高中的三年里,有些初中时候的待遇不再“享受”到了,但是有些似乎还在继续。 我理解我的父亲,不敢恨我的父亲,因为我怕恨字会发芽,会开花,会结果。高中有位同桌的父亲我见过,我当时总想着如果我的父亲能像他一样,或许,会很不一样吧。 我一直是渴望读书的,直到有一天压力山大了。所以在父亲死后,我写了一句:“看着大学同学们在以各种形式感慨五年时光的时候,我的心情平淡多了。因为当我知道父亲走的第二天就是他们要终极考试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梦里以后再也不会出现或是很少出现课堂情景了”。 在我们那边,很多人家的白喜事,父亲都会帮忙去帮忙,去帮忙收殓,抬重(抬棺材)。可是我可怜的父亲,正如他死前所说担心的,他死的时候,很多人都不在家,还从别处花钱请了两个人来。这也是妈妈最难过的。 去年腊月妈妈还跟我说了一个陈年往事。父亲还是单身的时候,邻居家一位小伙在镇医院过世了,留下妻子和一双儿女。他的兄长就请父亲帮忙抬回来,父亲满口答应了。而他们宗族有一位上岭的时候怎么都上不来,父亲抬着却稳稳地上来了。妈妈感叹着说:“也就是你父亲,谁没有结婚就做这个事啊!” 父亲为公共建筑也做过不少贡献,公路、学校、寺庙什么的,他都出过不少力。 2012年春的时候,有一位瘫痪老人在小店理完发,家人还没有来接他。父亲还背起他送了回去,小店的人还问父亲:“你不怕他身上的尿骚味啊?”父亲没说什么,回家之后,自己把上衣脱下来洗了。 父亲走之前总说没有什么留给我们。可是家里很多东西都是他手上制的,就连小侄子有时候都特别懂事:“这个是爹爹滴,爹爹死了,这个(要是弄)坏了,就没有了。”父亲回煞日那晚,小侄子听我们说父亲要回来,他很高兴,以为是他真的回来。于是我随口告诉孩子爹爹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最亮的那颗。他当时看了看天上,没有作声。谁知道他从此就认定了一颗。还总是时不时的看看天上的爹爹。 上学的时候,父亲驮树回家,把他的干粮袋往桌上一放。我就过来,打开袋子里面的饭盒,里面是一盒大山里的刺果。它们是躲在厚实的芭茅草底下的,所以保存的很完好。那是童年里的一道美味! 父亲走了,我带着小侄子的时候,有时候总也喜欢伸出一根或两根手指,叫小侄子牵着。就像小时候,我和父亲,小手拉大手。
后记:原稿作于2014年3月,今天是2014年12月5日星期五,决定发表出来。没有华丽的词藻,只有最平实的语言。简单地写一写我的父亲,不为什么,只为纪念。 父亲病重的时候,我说带父亲去请求政府给予帮助,父亲拒绝了。在父亲死后,我们村镇来人了,分别给予贰百和肆百以慰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