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睡觉 （三）

故乡de云

（三）

离开马场后，我和黑玫瑰经过训练，成了马戏团的演员。

这个马戏团有三辆大卡车，两辆面包车。我们来到之前，他们曾经有过四匹马，病死了一匹，现在加上我俩一共五匹。我的黑玫瑰很聪明，她很快掌握了表演的技巧。我不太愿意做这样的工作，我喜欢干活而不是逗乐子。为了不离开我的心爱的玫瑰，我只能勉强应付着。

在这里我很快又认识了新的朋友，除了山羊和狗，都是以前我没见过的。他们个头有大有小，脾气有好有坏的。脾气最好的当数小熊可可与山羊聪聪。脾气最坏的就是老虎歪歪了，他总是一副恶狠狠的样子，连他的姐姐都怕他三分。

我是谁都不怕的。而且，老虎呆在笼子里，和我井水不犯河水。

我的表演态度不够积极。我甚至是懒散的，我不喜欢参加表演。于是，我成了候补演员。因此我很自由，我可以一个人呆在休息区。猴子嘟嘟和小狗达达，以及他们的兄弟姐妹闲着没事就喜欢来找我闹着玩。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围着我，在我的脚与脚之间捉迷藏，翻跟头，我也乐得和他们一起消磨时光。

到了我的孩子波波也围着我转的时候，黑玫瑰已经成了团里的明星，她到哪里表演都能得到观众最热烈的欢迎。

卡车一直在路上奔波，我们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在很多的地方进行精彩的演出。

我的波波调皮而又可爱。他有着浅灰色的皮肤，圆圆的大眼，人人见了都喜欢，尤其是团里的小姑娘们。她们在他的脖子上系一个漂亮的小铜铃，连四只脚踝也挂上了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叮、噹噹噹。波波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铃铛的欢唱。

歇息的时候，小姑娘们围着波波唱歌、跳舞，给他吃最好的草料和香甜的糖果。

只有歪歪不喜欢波波，波波出生的那天晚上，歪歪一直很烦躁，他在笼子里转着圈，低声哼哼着。他好像不喜欢任何人，尤其是大家都喜欢的对象。

波波吃饱了就爱在团里转悠转悠。可是只要他靠近歪歪，歪歪就会对他瞪起双眼。恶狠狠的同时抖动着颈部的肌肉，把威胁的声音从鼻孔里挤出来。

波波不明白歪歪为什么讨厌自己，他出生在这里，他认为团里的每位成员都是自己的家人，好奇心促使他总想把这个问题弄明白。

我可不想我的波波受到什么惊吓，每当波波试图靠近歪歪时，我就赶快跑过去阻止他。

黑玫瑰也常常叮嘱我们要注意点歪歪，她第一次看见歪歪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波波睁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的母亲，长睫毛忽闪、忽闪地眨巴着。凑到母亲身边，他伸长脖子将小脑袋蹭着母亲的下巴，撒着娇。母亲的话他到底听进去多少，我不敢肯定。

意想不到的惨剧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那是我生命中最最黑暗的一天。

那天，歪歪表演结束正要回到笼子里去。波波刚好就在附近玩耍，他听见训兽员的吆喝，抬脚就向那边跑了过去。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波波已经跑到了歪歪的身后。

突然，歪歪猛地回身跳起来，随着一声狂吼，他的两只前爪一把就将波波按倒在地！

小铃铛警铃般骤然响起。倒地的同时，我的波波惊叫了一声。

波波的惊叫让我吃了一惊。在歪歪粗暴、沉闷的吼叫声里，波波的呼号难以分辨，几乎是听不见的微弱。

我的视线看不见波波所在的位置。凭着与生俱来的嗅觉与听觉，我感觉到了波波发出的几近绝望的求救声。

我快速地冲过去，一边咆哮着，一边抬起有力的前蹄，踢向歪歪的后脑壳以及他的腰部、臀部。另外几个训兽员也慌忙跑过来救助。一时间鸡飞狗跳，一片混乱。训兽员拼命地呵斥着，拉扯着，鞭打着歪歪，整个现场炸开了锅。

几分钟后，歪歪被赶回到了笼子里。他的脑袋流着血，一只眼睛被我踢瞎了，眼珠挂在鼻子旁。很明显他的腰部也受了伤，斜躺在那里呼哧、呼哧喘着气。

几分钟，只是几分钟的时间，我活蹦乱跳的波波却一动也不动了！

我走近他小小的身体，轻轻地、小心地用舌头舔着他的脖颈。金色的小铜铃铛滚落在一边，拖着一小截鲜红鲜红的红绳儿。

波波细细的脖子在流血，我舔一下，止不住，再舔，还是止不住。波波缓缓转动着大眼珠，眼神雾一般迷朦。最后，波波的眼睛看定我，再没移开。我的眼泪掉进波波微微张开的嘴里，他的嘴唇似乎微微动了动，睫毛抖了几下，慢慢地、慢慢地合上了眼皮。

波波！我的波波，你这是要关闭我的整个世界啊……我的眼前霎时一片黑暗……

黑玫瑰从场上下来的时候，歪歪的笼子刚刚被抬上卡车。

黑玫瑰看了一眼地上的波波，长啸一声，一个健步跳上卡车。只见她愤怒地咆哮着，疯了一般，用身体猛烈地撞向铁笼。她用蹄子踢打铁笼，又张嘴啃咬铁笼的柱子，想要把它拆开、踏个粉碎。铁笼随之撞击着车厢，发出咣、咣，咣的巨响。歪歪倦缩到笼子的一角，瞪大一只没有受伤的眼睛，惊恐地看着疯狂的黑玫瑰。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还从没人见过温顺的黑玫瑰发过这么大的火。

我，也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的疯狂。

生命，脆弱得抵不过一件蝉衣。幸福和欢乐飘渺飞离时，抓不到如丝的踪迹。我心爱的波波，我可爱的波波；我的孩子，我的宝贝——永远地离开了我。

黑玫瑰从此一病不起。她每天流着眼泪，呼唤着波波的名字，不吃也不喝。我寸步不离她的左右。悲伤，笼罩着我们，我们什么也吃不下什么也做不了。我们只希望波波是去哪里玩耍去了，一会儿就能突然出现在我们眼前。

波波没有再出现，歪歪也没有再出现。我发誓，如果再让我看见歪歪，我要将他踩成一滩烂泥。

黑夜里，我看见波波的眼睛，在月亮的旁边，一眨、一眨地。

最后，我们哭干了眼泪，黑玫瑰连站立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她躺在波波最后躺过的地方，拒绝任何安慰。她只想就此随波波去了。

黑玫瑰的表演是不可能再进行了，人们又将我们牵上了卡车。车上铺了厚厚的干草。我们不知道前面将要去向何方。而实际上，对于将要去哪里，去干什么，我们已经无所谓了。

我们的波波再也不会回来了。快乐，再也不会回来了。

                                                                                                                          （未完 待续）

故乡de云

浥尘 发表于 2012-6-29 22:43
好漂亮的文字     为啥看不到（一）呢

:handshake 感谢来访，共勉！

浥尘

好漂亮的文字     为啥看不到（一）呢

故乡de云

这匹马，走过童年，青年，渐渐步入中年。遭遇了失去母亲、朋友和孩子的痛苦，经历了生活的变迁、人情的冷暖。。。正如网友秋叶说的，这整个成长的过程太过哀伤，美的凄厉。其实，写到这里我也开始害怕了。。。我和它一样，走到了一个或左或右的路口。幸福，苦难。究竟，我们要走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