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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路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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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6-27 23:2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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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萌叔 于 2012-6-27 23:30 编辑

我从竹林一角探出头,看见我母亲站在公路边的水塘旁,她手拿着一根木槿的枝条,四处张望,片刻,又朝学校的方向走去。虽已近黄昏,阳光却依旧茂盛,竹林里光影斑驳,气温凉爽,这个临时避难的小世界令我倍感安全。


这是一九九三年的初夏,我的小学三年级下学期的一天下午。那天,我逃课了。起因是作业没做,老师让我和同样没做的阿福一起回家把作业做完再来上课。归途中,我们都因畏惧无法向家人交待而沉默无语。天气很热,两个背书包的少年低头并行,干燥的土块被鞋子踩过之后发出嘎吱的声响。走到那片竹林时,我们不由自主的停下。如今已无法想起是谁提议或者谁先走进竹林。总之,那是一小段忐忑而又惬意的时光,我为之付出挨一顿木槿条抽打的代价,由此留下厌恶木槿花的后遗症。


我无法知晓那天下午我母亲在公路上来回了多少趟,因她自己也已经记不清楚。公路有没有因她的过度碾压而变薄零点零几毫米,这或许只有路边菜园篱笆上木槿花才清楚。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似乎自此之后,这条公路便渐渐开始发生变化。


学校在公路的东头,我家在公路的西头,当时还是泥土路。半天下来,才有一辆汽车驶过,灰尘犹如蒸汽般缭绕盘旋。每天,我从家里出发踏上公路,路过的第一个落脚点便是何裁缝的杂货店,两间低矮的瓦房被一棵梧桐树的巨大树冠所笼罩。通常情况下,何裁缝都在里屋做衣裳,外屋是拥挤的杂货铺,他的妻子坐在玻璃柜台的后面看电视,空气中弥漫着驱蚊水的气味,我递上一毛钱,她用一只手懒懒的接过,另一只手撩起盖在冰柜上的厚毛毯,掀开冰柜,白色的雾气喷薄而出,恍如幻境。


当红豆冰舔到到一半,我正好到达胖头家的加油站,胖头的父亲躺在竹椅上午睡,他的双手肥大,搭在装钱的黑皮包上。显然,胖头没有等我一道上学而提早开溜。再往前走,便是那片竹林,对面是水塘和菜园。逃学的那天中午,我和阿福饿极难耐,跑过去偷黄瓜番茄,我们还设想用削尖的竹子在水塘里叉鱼,无奈削笔刀实在不够给力,只好作罢。


走过那片竹林,离学校就不远了。学校的旁边有一座桥,连接着邻县。我不知道桥是哪一年建成的,模糊的记得曾和外公涉水去过邻县。那条大河时旱时涝,白色的细沙清晰可见。据传古时洪灾,河边一大富人家塌方,整座宅子被洪流淹没。有不少同学在河边捡到过铜钱,所以这个传言变得异常可信。学校的对面是粮站,粮站占地颇广,五层大楼尤为壮观。粮站的左侧依次是村支部、饭店、理发店。饭店的门口有个肉案,卖肉的老板也就是饭店的老板,我没在里面吃过饭,但从厨房排放油烟的风扇传来的菜肴香味我却记忆犹新。


第二年,公路扩建,路的两边栽满杨柳。那是很惨淡的景象,路边的水渠还没修好,堆满尚未清理的泥土,杨柳树矮小光秃。仿佛过了春天,柳树才长出叶子,可好景不长,肥胖的毛毛虫便挂满枝桠。放学后,我们比赛抓毛毛虫,这种恶趣味一直持续到夏天结束。靠近学校的路段比两边的农田高出不少,形成一个陡坡,所以他们在路基的两边修了不少自上而下的流水槽,水泥面抹的极为光滑,我将其当作玩乐的滑梯,从路的这边滑到路的那边,直到屁股有火辣辣的痛感,才发现裤子破了。然后,木槿条又一次现身。


似乎也是在那一年,泥土路变成了柏油路。柏油的气味浓烈,对于一个好奇心极重的小孩子而言,那种气味闻起来不好不坏。柏油里掺杂着形状各异的石块,有些地方碾的不够平整,石块凸起,跑起来一脚踩上去,咯的生疼。一年后,这种粗劣的柏油路面被铲除,重新铺就了更为细腻的真正意义上的柏油。与此同时,路上行驶的汽车越来越多。路边有田地的人开始将房屋建到自家的田地里。那一年,大黄家的西瓜出人意料的甜,当西瓜卖完之后,他的父亲将瓜棚拆除,瓜田被渣土填平,二层楼房拔地而起。


可这些并不是我们所关心的。因为我、阿福、胖头和大黄有了新发现———路基之下用以排水的水泥管道。圆形管道的直径大到足够一个小孩爬进爬出,且尚未积水。胆大的胖头第一个爬进去,我尾随其后,当我们爬到一半,一辆卡车飞奔而去,轰隆隆的声响和轻微的震动预示着它恰好从我们头顶碾过,我有点害怕,倘若前面的胖头和后面的阿福同时卡住,我该如何是好。虽然心有疑虑,但我还是跟着他们将所有的管道爬了个遍。


秋天过后,公路两边的农田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拾稻穗的老奶奶也消失无踪。田埂上茂密的茅草枯萎泛黄。我们从家里偷出火柴。点草烧火这种游戏紧张而刺激,火一点燃,风随后便到,火借风涨,愈来愈旺,胖头第一个反应过来,起初他试图用脚去踩,但根本无济于事,索性整个身子扑到火上,像土蚕打滚一样滚来滚去,剩下的三只土蚕纷纷效仿。幸运的是大雨随即而来。我们的脸上身上全是黑色的草灰和泥土,这并不碍事,令人痛悔的是衣服因突然受热而褶皱变形,有些地方甚至烧焦出现破洞。然后,木槿条再一次出现。


小升初那年,公路边的柳树被砍倒,秀气的水杉取而代之。中学学校在公路的另一端,我们骑自行车上学,沿着公路往西,到达液化气站的十字路口时向左拐,沿着城边河一直往前,经过妇幼保健站,上坝头,大约五分钟就可以抵达学校。我清楚的记得,初一期中考试的第一天早上,我和阿福靠在教室门口的栏杆上吃早餐,阿福想用肉包换我的烧饼,被我拒绝。中午放学后,阿福急匆匆的骑车回家,穿行液化气站的十字路口时,一辆汽车将他撞飞。


我至今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穿过那个路口,按照回家的路线他只需右转即可。这是一个谜,如同逃逸的肇事车究竟是哪种类型的车辆一样令人费解。当我到达现场时,我首先想到的是那个烧饼,我觉得他当时应该是恍神了,早上他没吃下那个难吃的肉包,也许因此发饿而精神不好。总之,我马上产生一种负疚感,但这不能表露,所以当胖头和大黄显得有些悲伤时,我装得若无其事。


后来,阿福的族人在那个路口设置了路障,因为肇事车逃逸,他们不知该如何处置,仿佛只能如此。越来越多的车子被拦停。等到傍晚放学时,停滞的车流已经从那个路口一直延续到小学学校旁边的大桥,足足将近三公里的距离。面对如此景象,我很讶异。路边商店里的食品和水被抢购一空,有人在家煮茶叶蛋拿到公路上,很快卖完,又回去煮。


事情最终如何处理,我无从得知。第二天早晨,公路上一切正常,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将自行车踩的飞快,一直踩到二零零年的某一天,那个路口仍然没有安装红绿灯,只是多了一个IC电话台。我应该是那年使用那部电话频率最高的人。当时我十六岁,已经毕业两年,找了一个工作没做多长时间便待业在家。每天最愉悦的事情就是跟一个女孩通电话,话筒发烫的温度令我兴奋,但这种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那天下着小雨。老天爷总是很应景,下雨即分手。放下电话后,我有些茫然,迁怒于公路上来往汽车发出的噪音,于是,我对着公路大骂了一句粗话,雨就停了。


如果晴天,黄昏时分,沿着公路自东向西而行,一抬头,一片形似睡佛的山峦便映入眼帘。在晚霞的衬照之下,睡佛的姿态安详而充满禅意。不过,这种画面在二零零五年之后便不再常见。路边修筑了花坛,水杉变成了柏枝。万物都变了。公路两边的村落与农田被抹平。所有人像家禽一样被安置在统一新建的笼舍里。


何裁缝的杂货铺变成了一家宾馆,何裁缝一家搬到了原来的水塘处,当然水塘早已消失,竹林也是。一排排规则而呆板的门面房建在我们曾点火烧草的农田里。胖头家的加油站仍旧还是加油站,只不过变大了,“中国石化”四个大字鲜红而醒目。小学学校后退了将近500米。粮站变成了广场,村支部、饭店以及理发店变成了一家食品厂。大黄家的二层楼处现在是一个纺织厂,大黄进入纺织厂工作,在操作机器将棉花揉散的过程中,他失去了一条腿。通过他的父亲和族人们与老板一番周旋后,他得到一笔补偿费,并继续在那个厂里谋到门卫一职。


每天入夜之后,大黄便坐在门卫室的椅子上对着公路发呆。下班的工人们有的急匆匆回家,有的则走向夜宵摊。直到路灯下再也没有任何动物的影子时,大黄才去睡觉。


夜里的公路如此安静,像一个困极之人终于入睡一般。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恰似公路的鼾声。


这是起点为上海,终点为西藏友谊大桥的318国道位于这个小县城境内的一小截路段,如果展开地图,它细微到肉眼无法分辨。而如今,它即将改线,新修的水泥路广阔而恢弘,裹挟着以往的时光人事如同奔流的沙河,绕城而去。

发表于 2012-6-27 23:32 | 显示全部楼层
支持原创
发表于 2012-6-28 04:43 | 显示全部楼层
文采不错,请分管版主加入精华。
发表于 2012-6-28 06:3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写的好!顶!
发表于 2012-6-28 06:55 | 显示全部楼层
山城惠子 发表于 2012-6-28 04:43
文采不错,请分管版主加入精华。

依你所言!也还真不错!
发表于 2012-6-28 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好文章,顶一个。
发表于 2012-7-5 20:12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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